第二部分 故国鬼魅_1988年夏末(第19/27页)
“到了。”毕晓普说,领着萨缪尔来到校长家附近的一个地方,茂盛的草坪与野生树林在这里相接。草坪上有一根金属柱,高度与他俩的身高差不多,顶上有一方白色盐砖,表面光滑,有一些棕色斑点。盐砖顶上是个黄铜固定碟。毕晓普伸手抓住固定碟,想把它扭下来。
“帮我一把。”他说,两个男孩使劲拽固定碟,最后总算弄松了它,发出的吱嘎一声在寂静中犹如枪声。在这么近的距离上,气喘吁吁的萨缪尔能闻到这东西散发着野生动物的气味,但盐砖本身还散发出另外一种气味,类似硫黄的臭鸡蛋味。他离柱子很近,能看见固定在半中腰的标牌:危险。有毒。请远离。
“毒死野鹿的就是这东西,对吧?”萨缪尔说。
“抓住你那一边。”
他们将盐砖从柱子上搬下来。它沉重和致密得惊人。他们抬着盐砖走向校长家。
“我好像不想这么做。”萨缪尔说。
“快到了。”
他们走得很慢,像消防员似的抬着那块沉重的灰色盐砖,他们绕过校长家的游泳池,爬上通往热浴缸的两级台阶,浴缸冒着蒸汽,水流在缓慢旋转,底部亮着一盏蓝色小灯。
“扔进去。”毕晓普用下巴指了指热浴缸。
“我好像不想这么做。”
“数到三。”毕晓普说,他们向前荡,然后向后荡,一次,两次,三次,松手。他们将盐砖扔进浴缸,盐砖溅起一团水花,随即消失在水里,紧接着传来低沉的咚的一声,它落在了浴缸底部。
“干得好。”毕晓普说。他们望着沉到水底的盐砖,闪闪发亮的水扭曲了它的影像。“到早上就化掉了,”毕晓普说,“谁也不会知道。”
“我想回家。”萨缪尔说。
“走吧。”毕晓普抓住他的胳膊,两人沿着马路向回走。来到毕晓普家,他打开电视室的窗户,然后停了下来。
“想知道当时在校长室发生了什么吗?”毕晓普说,“我为什么没有挨板子?”
萨缪尔尽量憋住眼泪,用睡衣袖口擦鼻涕。
“其实非常简单。”毕晓普说,“你必须明白一点,每个人都有他害怕的事情。只要你能搞清楚这个人最害怕什么,你就能随便摆布他了。”
“你做了什么?”
“他拿起他的板子,明白吗?然后他叫我趴在桌上,明白吗?于是我脱掉了裤子。”
“你什么?”
“我解开皮带,脱掉裤子,外裤内裤全脱掉。我光着下半身对他说,‘喏,这是我的屁股。想要吗?’”
萨缪尔瞪着他:“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问他喜不喜欢我的屁股,要不要摸一摸。”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然后他就变得很奇怪了。”
“是吧。”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叫我穿好裤子。然后就送我回去上课了。就这样。简单吧!”
“你怎么会想到要这么做的?”
“总之,”毕晓普说,“今晚谢谢你帮忙了。”他爬进窗户。萨缪尔跟着他,穿过黑洞洞的屋子,回到访客卧室,爬上床,然后又爬下床,找到卫生间,洗手,三次,四次,五次。他无法判断手指上的灼热感觉来自毒盐还是他的想象。
9
邀请函出现在信箱里,一个正方形信封,分量很足的奶油色纸张。萨缪尔的名字写在信封正面,精致的少女笔迹。
“这是什么?”费伊问,“生日会邀请?”
他看看信封,望向母亲。
“披萨派对?”她说,“在旱冰场?”
“别瞎猜了。”
“谁寄给你的?”
“不知道。”
“不如打开看看?”
里面的邀请信印在昂贵的卡板纸上。纸张闪闪发亮,就好像纸浆里加入了银丝。文字像是用金叶子打出来的,盘卷迂回的连笔草书写着:
欢迎光临圣心学院礼拜堂
欣赏贝萨妮·福尔演奏
布鲁赫第一小提琴协奏曲
萨缪尔从未以这种堪称奢华的方式被邀请过。在学校里受邀参加生日派对是稀松平常的小事情,文字写在印着小动物或气球的廉价薄卡片上。这份邀请信掂量起来沉甸甸的。他递给母亲。
“我们能去吗?”他问。
她端详着邀请信,皱眉道:“这个贝萨妮是谁?”
“朋友。”
“学校里的?”
“算是吧。”
“你和她很熟,所以她会请你去听音乐会?”
“我们能去吗?求你了。”
“你难道喜欢古典乐?”
“对。”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
“这可不是个答案。”
“妈妈。”
“布鲁赫小提琴协奏曲?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妈妈。”
“我只是问问而已。你确定你能听懂?”
“这部作品非常难,她已经练习了好几个月。”
“你怎么知道?”
萨缪尔发出愤怒而抽象的怪声,用来表达他的难为情和不愿继续讨论这个女孩了,这个声音大致是“咕啊”。
“好吧,”母亲说,脸上掠过一丝笑容,颇为满足,“咱们去。”
音乐会的那天晚上,母亲叫他打扮得漂亮点。“就当这是复活节。”她说。于是他穿上了衣柜里最好的一身行头:最挺括也是最让脖子发痒的白衬衫,像绞刑锁套一样勒人的黑色领结,一动就会爆静电的黑色宽松长裤,亮闪闪的正装皮鞋,他好不容易才用鞋拔子把脚塞进去,硬如花岗岩的皮革蹭掉了脚后跟的一层皮。成年人为什么要在最欢乐的场合穿上最不舒服的衣服,真是一个不解之谜。
他们赶到的时候,圣心学院礼拜堂已经熙熙攘攘,拱顶下的宽敞门厅里站满了身穿正装和绚烂礼服的男女,排着队等待进入礼拜堂。从停车场就能听见乐手练习的声音。礼拜堂模仿欧洲的大教堂而建,但缩小到了三分之一的大小。
来到室内,宽阔的中央过道两侧摆着木质长椅,沉重厚实的木板上雕着花纹,漆成黑色的表层闪着水光。长椅外的石柱顶上插着火把,在人群头顶上约五米处绽放光亮。孩子的父母和其他孩子的父母聊天,男人礼节性地轻轻亲吻女人的面颊。萨缪尔望着他们如蜻蜓点水般亲吻,很快发觉男人并没有真的亲吻女人,而是在颈部周围的区域内模仿亲吻的动作。萨缪尔不知道女人会不会觉得失望——她们在等一个吻,等到的却是空欢喜。为什么不吻上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