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 圈大_1968年夏末(第11/22页)

“我问你问题呢,”他说,“你在干吗?”

她走向他,在一臂之外停下。她盯着他,看着那座庞然肉山。他身穿浅蓝色的制服,近乎婴儿蓝,短袖,对他来说有点小。他的胸部像酒桶,纽扣嵌在了肉里。他留着淡金色的小胡子,只有到这么近的近处才能看见。五角银星的警徽别在心脏的位置上。

“没干吗,”她说,“正要回家。”

“回家?”

“对。”

“凌晨五点?走路回家?没做任何违法的事情?”

艾丽丝不禁微笑。他在按照她给的剧本背台词。她佩服布朗警员的地方不多,坚韧不拔是其中之一。

她说:“滚开,傻条子。”

他扑向她,揪住她的脖子,把她拖到面前,鼻子贴上她的头皮,在她的耳朵上方大声吸气。

“闻着一股大麻味儿。”他说。

“所以呢?”

“所以我要搜你的身。”

“你要先申请许可令。”她说,他用他那种招牌的假声大笑着,但艾丽丝并不觉得讨厌。他把她转过去,将她的胳膊固定在背后。他押着她走进小巷深处,把她按在巡逻车的后备箱上。仅仅两个晚上之前,他们已经这么做过了,但只走到把她按在车上的这一步,布朗就打破了角色设定。他推搡她的动作稍微重了一点——说实话,她任由他按倒她,在关键时刻卸掉了力量——面颊碰到金属箱盖时,她有一瞬间感到天旋地转,而这正是她想要的:暂时逃脱头脑的束缚。

之前那次,看见她的脸像那样撞在车身上,他当时吓坏了。瘀青几乎立刻出现。“小猪!”他喊道,她因为他使用了他们的安全词[3]而训斥他,解释说安全词仅限她使用,从他嘴里冒出来毫无意义。他耸耸肩,悔恨交加地看着她,保证下次一定演得更好。

艾丽丝要布朗警员做的事情大致如此:她希望他随便哪天晚上找到她,必须出乎她的意料,不但要假装不认识她,还要表现得仿佛两人之间没有持续了一整个夏天的偷情,就好像她是个普通嬉皮怪人,他是个普通凶恶警察,他把她拖进黑暗小巷,按在巡逻车的后备箱上,扯掉她的衣服,强暴她。这就是她的愿望。

这个请求弄得布朗警员心神不定。他想知道她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在后座上做爱。她说出了她觉得这有意义的唯一一个理由:因为她已经试过了普普通通的后座做爱,但没试过这个。

她的脸贴在车身上,布朗的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这次他似乎能一口气做到底了,而她并不怎么乐在其中,更像是希望自己很快就能乐在其中,如果他能坚持下去的话。

另一方面,布朗警员非常害怕。

害怕他会伤害她,也害怕他会伤害不到她,更害怕无法用正确的方式伤害她,害怕他对她来说不够好,害怕假如他不够擅长她要他做的这些怪事,她就会起来离开他。这是其中最巨大的恐惧——艾丽丝会丧失兴趣,彻底离开他。

他每次都是这么想的。布朗警员碰到嬉皮姑娘的次数越多,就越是害怕和多疑,担心他有可能失去她。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心魔。他能感觉到事情正在发生,但依然无力阻止。每次碰面之后,再也碰不到她的念头就会变得更加让人痛苦和难以忍受。

他私下在脑海里用的就是这个词:碰到。

因为“碰到”听起来并不积极,甚至接近巧合。你在小巷里“碰到”一名陌生人。你在森林里“碰到”一头熊。事情似乎是偶然发生的,而不是像现实中这样出于精心和蓄意的策划。碰到这个词听起来像是他并没有主动背着妻子偷腥,但其实当然恰恰相反。他是有意的,而且很频繁。

想到妻子有可能发现他的秘密,他感到一阵羞愧。想到他向妻子承认他做了什么,而且还做得那么深思熟虑、鬼鬼祟祟,他的内心就充满了羞耻和厌恶。是的,没错,但同时也有不服气和正当化的愤怒:他的妻子无法责怪他,妻子逼着他投入了嬉皮姑娘的怀抱,因为自从女儿出生,他的妻子就变了个人。

彻底而根本的改变。自从女儿出生以后,他妻子开始叫他“爹地”,而他叫她“妈咪”。他以为那是个玩笑,是两人之间的小游戏,他努力适应这些新规则,就像度蜜月时她一直叫他“丈夫”。感觉起来非常突然而正式,怪异而不寻常。“愿意和我共进晚餐吗,我最亲爱的丈夫?”他们结婚后的第一周,她每晚都这么问他。两人会笑着倒在床上,觉得自己太年轻太不成熟了,配不上“丈夫”和“妻子”这种称呼。女儿出生后没过几天,他在医院里忽然想到,他和妻子互称“妈咪”和“爹地”也一样好笑,用不了多久就会过去。

但那是五年前了,她到今天依然叫他“爹地”,他也依然叫她“妈咪”。她没有挑明了让他这么称呼她,但渐渐地不再对其他称呼做出反应。太古怪了。他在另一个房间叫她“亲爱的?”没有反应,“宝贝儿?”没有反应,“妈咪?”她立刻出现,就好像她能听见的称呼只剩下了这一个。她叫他“爹地”让他觉得寒毛直竖,但毫无用处,大多数时候他不会明说,但偶尔也会拐弯抹角地暗示一下:“你不想的话就别那么叫我了。”他这么说。而她回答:“但我就是想啊。”

还有性爱的问题,事实上,他和妻子之间已经不存在性爱这回事了,他归咎于家里已经形成惯例的卧室安排,也就是女儿睡在他们的床上,睡在两人之间。他不记得自己答应过,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他怀疑让女儿睡在他们床上并非完全是为了女儿好,也有他妻子的原因。他妻子喜欢和女儿睡在一张床上,早晨女儿醒来后会爬到妻子身上,上上下下亲吻她,说她有多么美丽。他觉得妻子不想失去这个日复一日的仪式。

事实上,她在训练女儿这么做。

起初并不是存心的,但妻子无疑积极地仪式化了这种行为。刚开始非常单纯,某天早晨女儿醒来,睡眼惺忪地说:“妈咪你真漂亮。”多可爱啊。妻子拥抱女儿,说谢谢你。依然单纯。但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妻子问:“你还觉得我漂亮吗?”女儿热情洋溢地给出肯定的答案。这不是什么值得说三道四的怪事,但他还是在脑海里悄悄地记下了一笔。又过了几天,妻子问女儿:“咱们早上应该对妈咪说什么啊?”女儿自然而然地说:“早上好。”妻子说不对,猜谜游戏继续下去,直到女儿说出正确的答案:“你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