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分 革命_1968年夏末(第16/16页)
盲人摸象的故事里,通常被忽略的一点是,每个人的描述都正确无误。费伊无法理解、或许永远也不可能理解的是,在许多虚假的自我背后,并没有隐藏着一个真实的自我。事实上,遮蔽一个真实自我的是许多同样真实的自我。对,她是那个顺从、羞怯、刻苦的学生。对,她是那个惊惶、害怕的孩子。对,她是那个大胆、冲动的诱惑者。对,她是妻子和母亲。她还有许多其他的身份。她坚信其中只有一个是真实的,这就掩盖了更大的真相,而那就是盲人摸象公案的关键所在:重点不在于他们是盲人,而是他们停止得太快,因此永远也不可能知道还有更大的真相需要把握。
对费伊来说,更大的真相,像房梁支撑起一幢房屋似的支撑起了她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环节的事实是:她总是在逃跑。她总是在惊慌失措地逃跑,为了躲避耻辱而逃离艾奥瓦,为了逃离芝加哥而投向婚姻,她将逃离家庭,最终会逃离这个国家。她越是相信只存在一个真实的自我,她就越是要逃离现状去寻找它。就像一个人困在流沙中,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她有可能理解这一点吗?天晓得。看清自己是个一辈子的大工程。
此时此刻,这些念头早就远离了她。此时此刻,一切都非常简单:她是一具躯体,正和另一具躯体纠缠在一起。塞巴斯蒂安的躯体很暖和,密密实实地贴在她身上,他皮肤的味道像是盐和氨水。黎明时分,她将重新使用她的头脑,但此时此刻一切都很简单——就像品尝滋味那么简单。她是一具躯体,正在感知这个世界,她的所有感官都被填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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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里还有一个人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艾伦·金斯堡,他盘着腿靠在墙上,面露微笑。他能看见塞巴斯蒂安和费伊躲到了祭坛背后,能借着两人背后的烛光看见他们的身影,能听见解开腰带那熟悉的叮当声响。他因此感到高兴,这两个年轻人在享用彼此疲惫而肮脏的身体。算他们走运。他不禁想起了他多年前写的一首有关向日葵的诗歌——多久了?十年?十五年?无所谓。他曾经写道:
我们不是我们肮脏的外皮,我们内里都是那金色的向日葵,多亏我们自己的种子还有毛茸茸赤裸裸的完美躯体在落日中长成了狂野有形的黑色向日葵……[4]
是啊,他心想。他闭上眼睛,允许睡意袭来,满足而喜悦。
因为他知道他是正确的。
[1]尤利塞斯·辛普森·格兰特(Ulysses Simpson Grant,1822-1885),第18任美国总统。
[2]拉丁文,可直译为:尘世繁华转眼即逝。现在一般用来形容某个重要人物的离世或某个重要时代的终结。
[3]天主教圣徒,公元三世纪时死于罗马皇帝戴克里先对基督徒的迫害。在文艺作品中,他常被描绘成被捆住后用乱箭射穿的形象。
[4]此段出自艾伦·金斯堡1955年的名作《向日葵箴言》(Sunflower Sutra)的最后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