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猿意马(第9/16页)
我没有告诉杰米我一点也没听懂她在说些什么,没有告诉她我已生活在一片空白的世界里,我的头脑——从我像个外星人似的撞到了纽约的那一刻起,对大家共同生活着的这个世界我是多么的陌生——在痴迷与健忘之间反复摇摆着。我想,那就好像有一个电闸被拉起来,就好像他们在把一个个开关依次关掉,直到切断所有的回路。“如果有任何问题,”我说,“叫他给我来电。罗布比我更了解那个地方,所以比利能得到很好的说明。”
我怀疑自己不过是在重复我以前对他们说过的话,如果我确实为比利安排过去看房的话。
现在就说我改变主意了还不是时候。必须要等到比利回来后再说。也许到那时候,他自己先觉得我那个小房子不适宜居住,那样的话一切就容易解决了。
“我还以为你会和他一起去看房呢。尤其是因为你现在正处在心境不佳的时候。”
“有个故事我正写到一半,”她说,但我不相信她是为了写作留下来的。克里曼才是她留下来的原因。想搬到马萨诸塞去住的是她;难道她不应该去看一下我的房子吗?她留下来是为了和克里曼幽会。
“今天是连任的第一天,”她问我,“此时你觉得你的美国如何呢?”
“痛苦会消失的,”我说。
“可布什不会消失。切尼(42)也不会。拉姆斯菲尔德(43)不会。沃尔福威茨(44)也不会。那个叫赖斯(45)的女人也不会。战争不会消失。这帮人的傲气也不会。这场一无是处、愚蠢的战争!而且,他们很快又会发动起另一场一无是处、愚蠢的战争。他们会没完没了地发动一场又一场战争,直到地球上的每个人都想把我们美国人炸上天去。”
“呃,你住到我那个地方去的话,被炸上天去的可能性就不大了,”我说,可我刚才打电话过去的目的是为了告诉她我想取消那个为她提供避风港的计划。不过我也不想就这么结束通话。她无须对我说任何诱惑或挑逗的话。她只要对着我的耳朵轻声诉说,我就仿佛听见了多年未闻的仙乐。
“我遇见了你的朋友,”我说。
“你把我的朋友彻底搞糊涂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才刚刚离开他呀。”
“他从中央公园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小时候曾在海滩上碰见过一个不怕死的游泳者,他游到很远的海面,结果淹死了,”我告诉她。“没人注意到他,等到发现已经太迟了。如果他有部手机,那么在海浪把他推离海岸时,他就可以拨电话求救,就像克里曼那样。”
“你为什么非要反对他呢?你为什么这么瞧不起他呢?你对他到底有多少了解呢?”杰米问。“要知道,他可是很敬佩你的,祖克曼先生。”
“说心里话,我觉得他对我的感觉和你说的正好相反。”
“能和你会面于他可是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她说。“这段时间在他的生活中除了洛诺夫就没别的内容。他想要重塑一位他认为非常伟大而其作品又大多散失了的作家。”
“关键是看他要怎样来重塑这位作家。”
“理查德是个很顶真的人。”
“你为什么要充当他的辩护人?”
“我要‘充当他的辩护人’,因为我了解他。”
我宁愿别去把她为什么要为这个顶真的人辩护的问题想得太深刻,他是她大学里的男友,在她嫁给忠诚的比利之后他们俩也依然保持着性关系(我要想象这一切实在是太简单了)……再说了,比利此时不在呀;他在离纽约一百英里以北的地方,而他的妻子则独自一人待在教堂对面的公寓里,承受着小布什连任带来的打击。
在比利回来之前我应该想法去与杰米见个面,对叫我荒唐地回到这里来的那个理由来说——来了之后我更是打算要在这里待上一整年——没有比那样做更加圆满的了。
“那么,你是知道那个丑闻的啰,”我说。
“什么丑闻?”
“洛诺夫的丑闻。克里曼没对你说吗?”
“当然没有。”
“可他一定——尤其是对你——吹嘘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而且会告诉你他发现的这个秘密会有多大的用处。”
这一回她没有费劲地否认。
“你肯定知道整个秘密,”我说。
“如果你不想从理查德嘴里听到整个故事,那你又为什么想从我这儿打听呢?”
“我能来看你吗?”
“什么时候?”
“现在。”
她轻轻地说了声“随你的便”,就此把我打入迷宫。
我开始打点行李准备离开纽约。我尽量聚精会神地考虑下周我在家里必须要做的事情,考虑回到固定的生活模式、放弃掉进一步的治疗会给我带来多大的安慰。在我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走之时,我再也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因为贪恋获得补偿而在事后留下锥心的悔恨。接着我就出发去了西七十一街,随即又坠入了这份坚韧不拔、不顾死活的迷恋之中,这份迷恋对一个两腿间有一个萎萎缩缩、漏水的龙头的人——他也曾经拥有过完美无缺的性功能和膀胱括约肌的控制力,也拥有过一副强壮的成年男子的身体——来说是保证有害无益的。曾经刚强的生殖器官如今像是在某片田野里冒出来的一截废弃的水管子,不时会喷出水来的一截毫无用处的管子,并且一旦喷起来就会没完没了,直到有一天某个人想起来该把阀门转动一下,就此关掉了该死的水闸。
她正在仔细地阅读着《纽约时报》上关于大选的每一条新闻。报纸的页面上四处点缀着如柔软的波斯地毯一般的金黄色的细密花纹,她的表情里透露出不折不扣的伤感。
“比利今天不在这里真是太糟糕了,”我说。“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沉浸在无比的失望之中是没有好处的。”
她无奈地耸了耸肩。“我们原以为可以开个庆祝宴会呢。”
在我到达之前,她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咖啡。我们在窗边的两把黑色埃姆斯皮椅(46)上面对面地坐着,静静地呷着杯中的咖啡。沉默的气氛传递出了我们的不安。在沉默中等待着吉凶难料的未来。在沉默中掩饰着我们的困惑。我上次拜访时没有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两只橙黄色的猫,其中一只轻巧地跳上了她的膝头,我看着杰米抚摩它,继续保持着沉默。另一只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跨坐在她的光脚上,看着这一幕我心中产生出愉快的幻想,它选择了她的玉足而不是它自己的来叫春。一只毛长一只毛短,它们的模样让我惊愕。拉里·霍利斯以前送给我的那两只小猫长大了一定就是这副模样,如果我不是才把它们养了三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