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猿意马(第11/16页)
“我认为他该去他朋友的那家公司。我认为他该去做电子游戏。那才是他那大无畏精神的用武之地。因为他以为人生就是一场游戏。他以为‘洛诺夫’是一场游戏的名字。”
“你错了,”她说,随即用莞尔一笑来缓解这个露骨的指责。“他给你的印象像他那个暴君的父亲,但其实他更像他的母亲。他是知识分子。他有头脑。是的,他身上确实有股子干劲。他精力充沛、生龙活虎,有时容易激动,容易钻牛角尖,有时还叫人害怕。可他不是一个没有脑子、庸俗的投机者。”
“而我认为他正是那样一个人。”
“有哪个投机者愿意为一个如今已默默无闻的作家写一本文学传记呢?如果他是个投机者,他就一定会走他父亲的老路。他就不会去写一个五十岁朝下的人都没有听说过的作家的传记。”
“你是在为他鼓吹。你把他理想化了。”
“完全不是的。我比你更了解他,我想要纠正你的误解。你需要这种纠正。”
“他不是个严肃的人。他不懂得节制。他只是个大胆妄为、桀骜不驯、寻欢作乐之人。他不知道做人要庄重一些。”
“也许在他身上没有别人的克制或手段,但他不是个轻薄的人。”
“那么真诚呢,他身上有丝毫的诚意吗?我觉得搞阴谋诡计是他的专长。难道是他把诚意隐藏起来了吗?”
“你对他的评价是不公正的,祖克曼先生——你只是在嘲讽他。是的,他有时候表现确实很差劲。可他是有原则的。你瞧,并不只有理查德一个人是这样的——他活在一个野心家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如果你不是野心家,你就会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这个世界只在乎一个人的名气。你是个回到这个世界上来的老人,你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你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人,而他是二十一世纪的。你是内森·祖克曼。也许你已经很久没有和一个在事业上尚未取得成功的人打交道了。你不知道在一个把名声视为一切的世界里做一个默默无闻之人是什么滋味。可如果在这个野心家的乐园里你不是个禅宗大师,而是个积极参与者,你也想要靠努力奋斗来出名的话,那么根据这样的事实(49),就可以说你是个邪恶之人啰?诚然,理查德也许不是我认识的思想最为深邃的一个人,但是没有理由说,在他经验的世界里,他勇往直前地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就是对他人的冒犯。”
“如果说到一个人的深度,我会说他连你丈夫的一半都及不上。而且,你丈夫的野心还不到克里曼的十分之一,但他并没有为此而觉得自己失败呀。”
“他也没觉得自己成功。不过,你说的基本上是对的。”
“幸运的姑娘。”
“非常幸运。我非常爱我的丈夫。”
还不到十分钟,她那完美无瑕的自信与矜持就完成了使命。我的欲望愈发强烈,她成为了我生命里最遥不可及的大问题。一见钟情般的痴迷令我无法自拔,我也不想自拔——我只想满足贪婪的欲望。
“当然,你至少会同意,克里曼可说是个很难相处的人。”
“我不同意,”她答道。
“那个秘密呢?他探究的那个秘密呢?那个洛诺夫的大秘密?”
“是乱伦,”她答道,一边还在舒缓地抚摩着她的猫咪。
“克里曼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有证明文件,还与一些相关人员联系过。至于别的,我就一无所知了。”
“可我非常了解洛诺夫,我也见过洛诺夫本人,我读过他的全集,还不止一遍。这根本没法相信的。”
她高傲地低语道:“真相永远都是难以置信的。”
“一派胡言,”我坚持道。“他与谁乱伦了?”
“和他同父异母的姐姐,”杰米说。
“就像拜伦爵士(50)和奥古斯塔(51)。”
“那完全是两码事,”她回答——这次她非常敏锐地想要展现出她(或者克里曼)在这个问题上的博学。“拜伦和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在小时候并不熟稔。他们长大成人后才产生了感情,她还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唯一的相同点是洛诺夫的那位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她是洛诺夫的父亲第一次婚姻的产物。她小时候就死了母亲,父亲不久就再婚了,后来就生下了洛诺夫。她比他大三岁。他们俩从小生活在一起,是青梅竹马的姐弟俩。”
“大三岁。也就是说她出生于一八九八年。她一定已辞世多年了。”
“她有子女。最小的一个儿子还健在。他肯定有八十多岁了。住在以色列。在他们的恋情曝光后,她就离开了美国去巴勒斯坦生活。是他们的父母把她带去的,为了避开丑闻。洛诺夫留了下来,开始了他的新生活。他当时才十七岁。”
我了解的洛诺夫的出身和这个故事只在某种程度上一致。他的父母是从俄罗斯的犹太区移民到波士顿的,可随即发现美国社会既拜金又排外,于是在洛诺夫十七岁的时候,他们举家迁往了托管前的巴勒斯坦(52)。洛诺夫也确实留在了美国,但那并不是因为他是个离经叛道的恶棍而遭到父母的遗弃;而是因为他完全是个在美国环境中成长起来的美国小伙子,所以他宁愿做个讲美国话的美国人,也不要做讲希伯来语的巴勒斯坦犹太人。我从没听说过他有这么一个姐姐,也从没听说过他有任何兄弟姐妹,不过因为他竭力防止他的小说被人误以为是他真实生活的注解,所以洛诺夫除了最基本的事实外从不向外人透露他的生活情况,除非是对他的妻子霍普或者艾米,他或许会透露一些。
“这段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
“在他十四岁的时候。”
“是谁告诉克里曼的呢——在以色列的那个小儿子吗?”
“如果你让他说,理查德会告诉你是谁告诉他的,”她说。“他本人会把这一切都告诉你的。对你的每一个问题,他都会提供一份答案的。”
“除了你我,他已经告诉过多少人了呢?”
“他喜欢告诉谁就告诉谁,我不觉得那是天大的罪过。你希望由我来告诉你,所以你打完电话过来了。那我是不是也有了罪过呢?我很抱歉,乱伦的洛诺夫叫你烦恼了。我很难相信一个写出了你那样的书的人也会把他神圣化的。”
“鲁莽的指控与神圣化之间实在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克里曼不可能证明得了他所宣称的发生在几乎是一百年前的那场偷情。”
“理查德并不鲁莽。我告诉过你:他爱冒险。他热衷于大胆的冒险。这有什么不可以呢?”
大胆的冒险。我经历过的还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