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的肉身(第18/28页)
很难认同他说的这番话,不仅仅因为乔治那种创作神话的思维方式;只是很难相信像康秀拉这样表面看起来毫无威胁性的人物存在着什么灾难性潜在力,她不过是一个受家庭束缚和保护的乡下女孩。乔治继续说道:“情感招致毁灭,它是你的敌人。约瑟夫·康拉德:结了婚的男人是失败者。坐而论道是荒唐的。你体验过了。这难道还不够吗?你得到过比这种体验还多的东西吗?那是生活赋予我们的一切,那是生命所能给予我们的一切。体验。没有其他更多的东西了。”
乔治当然是对的,他不过是向我重述了我所知道的。结了婚的男人是失败者,情感是我的敌人,所以我采用了卡萨诺瓦(34)所谓的“中小学男生的治疗法”——我用手淫代替之。我想象自己坐在钢琴前而她则赤身裸体地站在我旁边。我们曾经亲身上演过如此动人的一幕场面,所以我既是在想象也是在回忆。我曾经问她是否愿意脱掉衣服让我边弹奏莫扎特的C小调奏鸣曲边欣赏她的胴体,她欣然同意。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比平时弹奏得更好一些,不过这无关宏旨。在另一处反复浮现的幻想中,我正对她说:“这是节拍器。小灯闪烁并发出间歇性噪音。那就是它的功能。你可以按你的需要调节节拍。不仅像我这样的业余弹奏者,而且那些专业人士,甚至连那些伟大的钢琴家,也会碰到诸如越弹越快这样的问题。”我又一次看到她站在钢琴旁边,衣服褪到脚踝上,就像那天晚上,我穿着衣服,弹奏起C小调奏鸣曲的慢乐章,轻柔的音乐伴着她一丝不挂的胴体。(有时候我梦见她会像间谍一样来到我身边,只是以“K.457”的面目出现。)“这是石英节拍器,”我说,“这不是你见过的三角形的节拍器,带一个钟摆,钟摆上有一个小小的重物,而且节拍器上面还有数字。数字和钟摆上的一致。”而当她趋身上来看刻度盘时,她的乳房直往前撞盖住了我的嘴并且暂时阻止了教学工作——针对康秀拉的教学工作是我最大的才能。我唯一的才能。
“它们都是标准数字,”我告诉她,“假如你把这拨向六十,节拍就以秒计。对了,就像心跳。让我用舌尖来测测你的心跳。”这她也同意了,就像她同意我俩之间发生一切事情一样——什么也没说,几乎没有串通。我告诉她说:“实际上,大约在一八一二年发明节拍器之前——是旧的那种节拍器——乐谱没有节拍标志。在普通的关于节奏的论著中,他们建议你使用脉搏的节奏作为某种快板。他们会说:‘摁住你的脉搏想想节奏。’让我用阴茎来测你的脉搏吧。坐上来,康秀拉,我们来和节拍玩玩。啊,这不是快速的快板,是吗?根本不是。对了,莫扎特的音乐作品都没有节拍标志,而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你记得莫扎特死的时候……”不过这会儿我达到了性高潮,幻想课结束了,而我暂时不再会对六欲七情感到恶心。那不是叶芝吗?“把我的心烧尽,它被绑在一个/垂死的肉身上,为欲望所腐蚀/已不知它原来是什么了。”(35)叶芝。是的。“迷恋于那肉感的音乐”,等等。
我一边弹奏贝多芬一边手淫。我一边弹奏莫扎特一边手淫。我一边弹奏海顿、舒曼、舒伯特,一边脑海里浮现出她的形象手淫。因为我无法忘记那对乳房,成熟的乳房,乳头,还有她把双乳搭在我的阴茎上并且抚弄我的方式。另一个细节。最后一个细节,我不会再说下去了。我开始变得懂得一点技巧了,然而这很重要。这可是使康秀拉成为“快感”杰作的手法。她是我认识的少数几个女人中的一个,达到性高潮时会突出其外阴部。我第一次看到时大吃了一惊。你摸到它就会有一种感觉,仿佛你摸的是想象世界中来自海洋的动物。好像是类似于牡蛎或章鱼或鱿鱼之类来自遥远的地方和千万年之前的动物。席勒(36)愿意不惜一切地将它画下来。毕加索则愿将它画成一把吉他。
看着她达到了性高潮你差不多也能达到高潮。性高潮来临时她会把目光转移开去。她的眼睛往上翻,你看到的只是白色的眼球,而这也是值得你观看的东西。她的一切都值得你观看。无论是什么因嫉妒引发的焦虑也好,还是什么羞辱和无尽的不安也好,我总是为自己能使她达到性高潮而骄傲。有时候你甚至不用担心女人是否会达到性高潮:这自然而然就发生了,女人似乎会自己照顾好这事,这不是你的责任。对其他女人来说这不成问题;有这种情势就足够了,有足够的兴奋达到性高潮从来就不成问题。但康秀拉的情形就不同了,这绝对是我的责任。而且始终是我的责任,这也总是我引以自豪的。
我有一个滑稽可笑的四十二岁的儿子——之所以滑稽可笑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被囚禁在他自己的婚姻里,原因是我从我的婚姻里逃脱出来后给他带去了严重的负面影响,还由于他一直固执地反对我的个人生活。滑稽可笑是他过早地被塑造成忒勒玛科斯(37)形象所付出的代价,他成了未受到照顾的母亲的勇敢小卫士。虽然,在我三年时间时断时续的精神极度压抑中,我比肯尼要滑稽可笑一千倍。关于滑稽可笑我的意思是什么呢?什么是滑稽可笑呢?自愿放弃个人自由——这就是滑稽可笑的定义。如果你的自由是被暴力夺走的,无需说你肯定不是滑稽可笑者,滑稽可笑的是那些以暴力夺取自由的人。但是无论谁放弃了他的自由,无论谁殚精竭虑地放弃了自由,就等于进入了滑稽可笑的领域,令人想起尤奈斯库那些最著名的戏剧,就等于是文学作品中喜剧的素材。一个自由的人也许是个疯子、傻子、令人讨厌的人、生活不幸的人,恰恰因为他是自由的,但是他绝不是个滑稽可笑的人。他有作为人的特性。我本人倒是因为康秀拉而显得异常滑稽可笑。但是这些年里我难道成了“失去康秀拉”这出单调乏味的情节剧的俘虏了吗?我的儿子,因为瞧不起我的做法,决心对我疏忽的地方负起责任来,他难以摆脱任何人,首先是我——我儿子也许不想知道得更多,而我游走四方的经历却坚决要求我那么做,何况一些枝节问题悄悄地闯了进来。嫉妒悄然闯入。情感悄然闯入。永恒的情感问题。不可能,即使性交也不可能保持完全纯洁和受到保护。而这正是我的失败之处。作为性交的宣传者我不能做得比肯尼更好。当然,不存在肯尼梦想的那种纯洁;但是,也不存在我梦想的那种纯洁。两条狗性交时似乎存在着纯洁。我们认为,野兽之间存在着纯洁的性交。但是假如我们能与它们讨论性交的纯洁性问题,我们也许会发现即使在狗身上也以其特有的方式存在着完全变形了的渴望、疼爱、占有乃至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