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岸的海盗/(第7/10页)

“而且,”阿蒂塔接着说,“男人们依旧围在我周围——老头子,小年轻,他们大多数人无论在脑力还是在体力上都不及我,可他们都发疯般地想要得到我——就因为我已经在自己身上建立起了坚不可摧的骄傲。你明白吗?”

“大概明白吧。你从来没被打败过,也从不向人道歉。”

“从不!”

她跳到悬崖边,像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似的保持了一下平衡;接着一条黑色的抛物线跃入二十英尺下两朵银色的涟漪间,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她的声音又从底下飘了上来。

“对我来说,勇气就是拨开生命中黑暗沉闷的迷雾的力量——不仅是指对他人及环境的控制,也包括对生命荒凉的控制。对生命价值,对无常事物之价值的一份执着追求。”

她又爬了上来,说到末了那句的时候,她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湿淋淋的金发光滑又整齐。

“说得都不错,”卡莱尔不满地说。“你可以将这些称为勇气,可你所谓的勇气其实都是建立在出身高贵上的。你的出身造成了你挑衅的态度。而在我那灰暗的日子里,就连勇气本身也成为了灰暗、羸弱之物。”

她坐在悬崖边,抱着膝盖,茫然地注视着苍白的月亮;而他在很后面,像挤在石缝里的一尊古怪的神像。

“我并不想把自己说成像波莉安娜[26]那样的人,”她说,“你还没懂我的意思。我的勇气就是信仰——相信我永恒的适应能力——相信幸福终将来到,相信还有希望和冲动。我觉得只要它还存在,我就要咬紧牙关,昂起头,睁开大眼——你不必愚蠢地傻笑了。噢,我常常身处地狱,可我无怨无悔——虽然女性的地狱要比男性的更为致命。”

“可是假如,”卡莱尔提醒道,“就在幸福,希望,所有的一切来到之前,你的人生帷幕已经拉上的话怎么办呢?”

阿蒂塔站了起来,有些艰难地爬上了比此处更高出十到十五英尺的另一块峭壁。

“怎么啦,”她回头喊道,“反正我会赢!”

他要走到悬崖边才看得见她。

“你最好别从那里往下跳!你会跳闪了腰的,”他急忙对她说。

她嫣然一笑。

“我才不会呢!”

她慢慢地张开手臂,如天鹅般亭亭玉立,她那年轻美丽的身姿显示出光辉夺目的骄傲,卡莱尔的心头燃起一股温暖的火焰。

“我们张开双臂,双腿如海豚的尾巴一般笔直地拖在后面,就这样遁入了黑暗的夜空。我们估摸着永远也不可能飞入那银色的海水,可是在一瞬间被一股暖流包围,才发现我们已坠身于浪花的亲吻与抚爱中。”

眨眼间她已跃入了空中,卡莱尔不禁屏住了呼吸。他没有意识到这次的跳水高度已接近四十英尺。时间也仿佛凝固了,直到他听见她在顷刻间坠入大海的声音。

当她银铃般的笑声越过悬崖传到了他担惊受怕的耳朵里,他发出了释怀又快慰的一声叹息,此时,他明白自己已然爱上了她。

时光如梭,三个午后就这么一晃就过去了。日出后的一小时,阳光照耀在阿蒂塔的舱室的舷窗上,她愉快地下了床,穿上泳衣,去到了甲板上。黑人们看见她轻飘飘地跑过来,纷纷放下了手上的活计,聚集到栏杆边说说笑笑,一边看着她如一条顽皮的小鲤鱼般在清澈的水面上上下翻腾。等到凉爽的午后,她就又可以去戏水了——再和卡莱尔一起悠闲地坐在悬崖上抽抽烟;再或者一起仰天躺在南面的沙滩上,偶尔说上两句,看着绚烂的夕阳渐次褪色,临了,悲惨地沦落于热带之夜的无尽慵懒中。

阳光灿烂的悠长时刻,阿蒂塔的任性、轻狂、浪漫的联翩浮想,在荒凉的现实中渐渐消逝。她害怕他要往南出发的时刻就要到来;她害怕可能会发生在她身上的结局;思索就这样在突然间陷入了迷局,就连决定也成为了痛苦。如果她那迷失的灵魂可以来个异教徒式的祷告仪式,她就会祈祷生活不要受到干扰,就会祈祷命运懒散地默许卡莱尔那孩子气的充满想象力的计划,那是因为他那偏执的血液看来是歪曲地流遍了他的性格,也给他的行为增添了色彩。

可这并非是一对孤男寡女的荒岛漂流记那般的故事,在本质上也并非是关于隔绝的环境容易造就爱情的这么一个主题。它只是展现出两种个性,而它那处在墨西哥湾流[27]下的棕榈滩的世外桃源般的背景设定也纯属偶然。我们中的多数人都满足于生存和繁衍,为两种权利而战,一种是支配权,另一种是对控制命运的宿命的证明[28],无论对幸运的还是不幸的人都概莫如此。对我而言,阿蒂塔使我感兴趣的是令她那容貌与青春都相形见绌的勇气。

“把我一起带上吧,”一天深夜里她这么说道,当时他们正懒散地坐在斑驳的棕榈树下的草地上。黑人们把乐器也带上岸去,奇特的拉格泰姆音乐在夜色的暖流上温柔地漂浮。“我想要在十年后重新现身,作为一个了不起的富有的印度贵妇,”她接着说。

卡莱尔匆匆地看了她一眼。

“你能做到的,你知道。”

她笑了。

“你这是在求婚吗?号外新闻!阿蒂塔·法纳姆成了海盗的新娘。上流女子被喜爱拉格泰姆的银行抢劫犯诱拐。”

“跟银行毫无关系。”

“那是什么呢?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

“我不想打击你的幻想。”

“亲爱的,对你我不存幻想。”

“我的意思是你对你自己的幻想。”

她惊讶地抬起头来。

“对我自己?不管你犯下何等出格的重罪,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将来你就会明白的。”

她伸过手去,拍了拍他的手。

“亲爱的柯蒂斯·卡莱尔先生,”她柔声说道,“你是爱上我了吧?”

“好像那有什么关系似的。”

“可那确实有关系——因为我想我已经爱上你了。”

他讥诮地看着她。

“那样的话,你情人的总数就要达到半打之多了,”他提示道。“如果我逼你摊牌叫你和我一起去印度,你咋办呢?”

“我该去吗?”

他耸了耸肩膀。

“我们可以在卡亚俄成婚。”

“你能给我什么样的生活呢?我不是心怀恶意要这样说的,我很严肃;如果人家为了两万块的悬赏把你给逮住了,我又该咋办呢?”

“我以为你不会害怕的。”

“我从不害怕——可我也不会为了向一个男人证明这点而丢弃了我的生活。”

“我希望你是个穷人。只是个贫穷的小女孩,在一个温暖的奶牛之乡,对着一堵竹篱笆做着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