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小说(第9/19页)
就像那样
即使姐姐都十八了,足足比我大五岁,我们还是一直十分亲近,比大多数姐妹在一起时享有更多的乐趣。这点跟我们与兄弟丹在一起时是一样的。夏天,我们会一起去游泳;冬日的晚上,我们也许会围着火炉坐在起居室里,一起打三人桥牌[25]或密西根拉米[26],输家每人给赢家五或者十美分。我们三个在一起,比所有我们知道的家庭都要快乐。在这件事之前,一直都是那样的。
也不是说姐姐勉强跟我一起玩。她极其聪明,比我所知道的任何人读书都多,甚至比学校里的老师还多。在高中里,她却从不喜欢涂脂抹粉,从不驱车跟女孩子们一起四处晃悠,或是载上男孩,在药店[27]门口停车……当她不读书时,她就只想要跟我和丹一起玩耍。她并没有成长得多像大人,还会为冰箱里的一整板巧克力而尖叫,或者会在圣诞夜通宵不睡时兴奋得喋喋不休。在有些方面,好像是我比她大得多一样。甚至在去年夏天塔克开始常常过来的时候,我有时不得不告诉她不要穿齐踝的短袜,因为他们可能要到城里去一趟;或者提醒她应该像其他女孩那样,拔掉鼻子上方的眉毛。
再过一年,到明年六月,塔克就会从大学毕业了。他是个瘦瘦高高的男孩,脸上带着那种迫切渴望的神情。在大学里他特别聪明,拿到了全额奖学金。他从去年夏天开始来看姐姐,可以的时候就开着他家里的车,穿着套白色的亚麻料子西装。他去年来得很多,今年夏天就更加频繁了——在离开此地之前,他每晚都来看姐姐。塔克挺不错的。
不久之前,我和姐姐的关系开始有了变化。尽管当时我并没有注意,但在今夏的某天夜晚之后,我才意识到事情大概要走到尽头,就要变得像现在这样了。
那天夜里我醒来时已经很晚。我睁开眼睛,觉得当时肯定差不多快要天亮了。当发现姐姐不在床上的那一边时,我感到害怕。不过,其实只不过是窗外清朗的月光闪耀,映得前院里垂下的橡树叶子如沥青般黑,看上去界限分明罢了。那大约是在九月初,但我望着月亮时,却感觉寂寥。我把被子拉紧,让双眼在房间里家具的漆黑轮廓之间漫游。
在这个夏天的夜里我醒过来很多次。你们知道,姐姐和我一直共享这个房间,当她进屋开灯找她的睡袍或者其他什么的时候,就会把我弄醒。我喜欢这样。夏天学校放假时,我不用早起。我们有时会躺着,聊比较长的一段时间。我喜欢听她说塔克和她去过的地方,或者笑着谈论其他事情。那晚之前,她好几次私底下跟我聊着塔克,就好像我跟她同年似的。她问我在塔克打来电话时,她是否应该这样说或者那样说。之后,或许就再给我一个拥抱。姐姐真是为塔克着了魔。有次她跟我说:“他太可爱了。我觉得在这世界上绝不可能再认识一个像他那样的人。”
我们也会谈谈我们的兄弟。丹十七岁,计划在今年秋天去上理工大的联合培养课。今年夏天丹长大了。有天晚上,他喝酒喝到四点钟才回来。爸爸在下星期绝对会让他好受,于是他就跟一些男孩去乡下野营,耗掉了几天时间。他曾经跟我和姐姐谈过柴油发动机,以及远行去南美之类的事儿,不过在今年夏天,他很安静,也不跟家里的任何人多说话。丹简直就像根杆子一样,既瘦且高。他的脸上现在是疙疙瘩瘩的,很笨,也不是很帅。我知道,他有时会在晚上独自出去游荡,可能是越过这座城市的界标,去了那片松木林吧。
我躺在床上想着那些事儿,想知道现在的时间,以及姐姐什么时候会进来。那天晚上,在姐姐和丹离开之后,我到街角那儿去,和邻居的几个小孩子一道对着街灯投石子,想砸死一只盘在那儿的蝙蝠。起初我感到不寒而栗,以为这种小蝙蝠或许跟吸血鬼德拉库拉[28]差不多。当我看到它只是像只蛾子而已时,便不在乎他们到底是不是要去杀死它了。在姐姐和塔克乘着他的车缓缓驶过时,我正巧坐在路边上,拿一根小棍在满是尘土的街道上画画儿。姐姐坐在塔克旁边,离他很近。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只是看着前方,慢慢地沿街下行。车子从旁边经过,我看到了里面是谁,便冲着他们叫嚷。“嘿,姐姐!”我喊道。
车子只是慢慢地向前开着,他们俩谁也没有回应我。我傻里傻气地站在大街中央,其他孩子站在我四周。
这条街下一片地方来的那个讨厌的老巴伯走到我的身边。“那是你姐姐?”他问道。
我说,是的。
“她跟她男朋友坐得很近啊。”他说。
我像以前也犯过的那样彻底抓了狂,伸手将所有的石头向他投了过去。他比我小三岁,这样做可不太友善,但我无论如何不能容忍他这样,谁让他以为自己在说我姐姐这件事上脑子转得特别快。他开始捂着脖子在地上翻滚,而我却一言不发地走开了,离开他们回到家里,准备上床睡觉。
我醒来之后又开始想那件事了,当我听到一辆车开近的声音时,那个老巴伯还在我的脑海中盘旋。我们的房间正对着街,中间只隔一个很短的前院,听得见人行道和街上的一切。汽车缓缓驶过我们房间前的人行道,光线缓慢而明亮地沿着房间的墙壁移动,然后停在姐姐的写字桌上,把那儿的书和半包口香糖展示得一清二楚。之后房间就黯淡了,外面只有月光还在。
车门并没有打开,不过我可以听到他们说话——是塔克在说话。他的声音很低,我什么也听不清楚,但好像是他一遍又一遍地解释着什么。我没听见姐姐说一个字。
当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时,我仍然清醒。我听到她说:“不要来了。”然后车门“砰”地关上,接下来是她的鞋跟“得得”地踏在人行道上的声音,急促又飘忽,好像她是在奔跑。
妈妈在我们房间外面的门厅里碰见了姐姐,她听到前门关上的声音了。当姐姐和丹还在外面的时候,她就总是去听外面的动静,绝不会睡着的。我有时会感到好奇,她究竟是怎么能在黑暗中好几个小时躺着一动不动而不会睡着的?
“一点半了,玛丽安,”她说,“你应该比现在更早些进来的。”
姐姐什么也没说。
“玩得好吗?”
那就是妈妈的方式。我能想象,她正站在那儿,睡衣向上高高卷起,煞白的双腿伴着蓝色的青筋露在外面,看上去一塌糊涂。妈妈穿戴整齐出门的时候,可是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