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小说(第10/19页)
“是的,我们玩得好极了。”姐姐说。她的声音很好笑——有几分像是学校保健室那台钢琴在你耳朵里奏响时高而尖厉的声音,滑稽得很。
妈妈问了更多的问题。他们去哪儿了?碰到熟人了吗?如是种种。那就是她行事的方式。“晚安。”姐姐用走了调的嗓音说道。
她飞快地打开我们房间的门,然后关上。我起先想让她知道我是醒着的,但又改变了主意。她在黑暗中呆呆地站立着,急促的呼吸声听得很清楚。几分钟后,她似乎是从衣柜里找出睡衣,上了床。我能听到她在哭泣。
“你和塔克吵架了?”我问道。
“没有,”她答道,然后又像是改变了主意,“是啊,是吵了架。”
有一件事是绝对会让我觉得讨厌的,那就是听到有人哭泣。“我不会让这事烦到我的。你明天要替我好好掩饰。”
月光自窗口倾泻进来,我可以看到她将下巴从一侧移到另一侧,然后盯着天花板看。我观察了她很长一段时间。月光看上去冰冷冷的,一阵潮湿的风从窗口刮进来,凉凉的。我像以前那样把身体挪过去紧贴住她,心想或许这样可以让她不用再那么移动下巴,并且停止哭泣。
她全身在颤抖着。当我靠近她时,她将身体闪开了,就好像我掐了她一样。她很快地把我推远,把我的脚踢开。“不要!”她说,“别碰我。”
我觉得姐姐可能是突然变得古怪了,她哭得比以前更慢、声音更尖。我有点害怕,于是起身去浴室待了一小会儿。当我从浴室里看向窗外时,在转角处街灯的那个位置看到了某样东西——我知道那东西肯定是姐姐想知道的。
“你知道怎么了吗?”回到床上时,我问道。
她躺在不能再靠边的床边上,全身僵硬,没有回答。
“塔克的车停在路灯下面呢,就靠在路边上。我看到了那辆车的车厢和两只后轮,我可以从浴室窗子看到那辆车。”
她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他肯定就坐在那儿呢。你和他怎么了?”
她什么都没有说。
“我没看见他,不过他大概正坐在车子里,在路灯下面,就坐在那儿。”
她好像并不在乎,或许她本来就知道塔克在那儿。她已经是比不能再靠边还要更靠边了,脚硬梆梆地伸出来,双手紧紧抓住床沿儿,脸枕在一侧胳膊上。
她以前一直是趴在我身边睡觉的,于是当天热的时候,我不得不推开她,有时还要打开灯,画出床的中间线,让她看看她是怎样确确实实地侵犯我这一边的。而那天晚上,我觉得用不着去画任何线了。我感觉很不好,在再次睡着之前,我看了外面的月光很长时间。
第二天是星期天,爸爸妈妈一大早就去了教堂,因为那是我姑姑的忌日。姐姐说她觉得不舒服,没有起床。丹出去了。我独自待着,很自然地,我走进了我们的房间,姐姐在那儿。她的脸和枕头一样白,眼睛下面有黑眼圈。她下巴一侧有一处肌肉在抽动,好像正在嚼东西似的。她没有梳头,头发披散在枕头上,亮眼的红色,凌乱又美丽。她正在读书,书拿得离脸很近。我走进来的时候,她的眼睛没有挪位置。我敢说,她的眼睛甚至都没在书页上动过哪怕一下。
那天早上天气炙热,外面的一切在太阳底下都很晃眼,看一看就会伤到眼睛。我们的房间很热,热得几乎可以用手指去触碰空气。但是姐姐却把被子完完全全拉到了肩膀上。
“塔克今天来吗?”我问道。我试着说点什么,好让她能振作一些。
“嘘!难道住在这屋子里的人就不能有片刻安宁吗?”
她从未说过那样的刻薄话,而且如此突如其来。但这句话大概并不是抱怨或者不高兴。
“好吧,”我说道,“没人会在意你的。”
我坐下来,假装阅读。每当有脚步声从街上经过,姐姐便会将书抓得更紧些,我知道她正在全力倾听。我能很轻松地区分脚步声,甚至可以不用看就知道走过去的是有色人种还是白人,因为有色人种走路时大多会有一种拖泥带水的声音。脚步声过去后,姐姐便不再紧握着书,转而去咬住嘴唇。有车经过的时候,她的表现也是完全一样。
我对姐姐感觉抱歉。当时我便决定,永远不会让随便哪个男孩带来任何争吵,不会让他使我感觉或者看起来像姐姐那样。但是,我希望姐姐和我的关系能回到原来的样子。星期天早晨,用不着什么别的麻烦事儿了,光这一件这就够受的了。
“我们比其他姐妹吵得少多了,”我说,“就是吵了,也会很快就过去的,不是吗?”
她嘴里嘟嘟哝哝,眼睛盯着书上的同一位置不动。
“这是好事啊。”我说。
她轻轻转动着脑袋,从一边到另一边,一遍又一遍,表情毫无变化。“我们从来没有真的争吵得没完没了,就像老巴伯的两个姐妹那样……”
“没有过。”她答道,像是根本没想过我说了些什么一样。
“打从我能够记事起,我们就没有像她们那样真的吵过一次。”
过了一会儿,她第一次抬眼看着我,突然说道:“我记得一次。”
“什么时候?”
在黑眼圈的映衬下,她的眼睛看起来是绿色的,而且那双眼睛像是钉进了自己看到的东西里。“你每天下午被禁足的那一周,很久很久以前了。”
突然之间我记起来了,这件事我已经忘了很长时间,不愿再去想起。她那样一说,记忆就完完全全地回到了我脑子里。
那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大概在姐姐十三岁的时候。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那时候我比现在无情得多,心眼也小。我那个比其他姑姑加在一起还要更喜欢的姑姑怀了死胎,自己也死掉了。葬礼过后,妈妈跟我和姐姐讲了这件事。那时候我一听到这些不喜欢的坏消息,总是会把自己折腾得疯掉——彻彻底底地疯掉,还会害怕。
姐姐说的却不是那件事。她说的是那之后的几个早晨,姐姐开始来所有大女孩每个月都会来的东西,我理所当然地发现了,并且怕得要死。妈妈于是跟我解释那是什么,并告诉我她用的是什么。我那时的感觉就像听到姑姑那件事时一样,甚至还要糟糕十倍。我觉得姐姐也不一样了,我发了疯,想要扎进人群里面去发泄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