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与散文(第5/9页)

我们从来都不知道,我们将不得不开足火力指向外界,以此来逃脱完全的毁灭。我们曾经士气低落。与我们的内心达成妥协,并将我们的传统调整到必要性上,以便作为一个立场分明的国家来推进行动,这花了我们很多、太多的时间。我们不得不去重新验证我们的理想,将很多东西抛诸脑后。我们不得不去面对一场道德危机,对于它我们并未准备充分。不过,在最后,我们终于得出了结论,并且准备好要行动了。我们挺过来了。

民主政治——知识分子化与道德的自由,能随意去选取对于我们而言具有最大生产力的工作和生活方式,去建立我们自己独立精神价值的权力,那就是“美国理想”的呼吸。我们美国人会为保护它而奋战。我们已攥紧了巨拳,在获得胜利之前,决不会再松开了。

“感谢上帝,算是结束了。”麦克说道。

他指的大约是过去的犹疑不决,或者是整理行李这件事。我们结束了。纸箱和手提箱堆放在落满灰尘的地方,这房间现在有一种悲伤、荒芜的氛围。麦克到楼下去拿啤酒了,当他上来以后,我们关上屋门,爬到了楼顶上。这是安静、暖和的黄昏时分,湿衣服挂在一条晾衣绳上,鸽子们在护栏上昂首阔步。我们坐下来休息,背靠着烟囱。

麦克开了啤酒。因为温度较高的缘故,啤酒泡沫从瓶颈那儿喷出来,溢到了他的手上和胳膊上。他将胳膊递向苏加,它立刻十分优雅地将那些溢出来的东西舔舐得干干净净。显然,那味道令它满意,它很慢很慢地抬起了右爪,向麦克乞要更多。他把苏加拉到膝盖之间坐下,从后面搔它的耳朵。明天,苏加就会被送上火车,送到麦克在特拉华州的兄弟那儿去。

我们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当麦克再说话时,他的声音克制而又平和。

“他们说我们清楚正在对抗的是什么,但是我们并没有弄清楚自己在为什么而战斗。他们想要我们停下来,去组织些口号。这就像是去问一个喉咙哽咽、有着窒息危险的人为什么要挣扎一样。而那个人并没有对自己说要挣扎,只是因为在呼吸受阻的紧要关头,他没办法弄到空气罢了。他并没有提醒自己空气中含有氧气,没有提醒在氧化过程中身体能获得供应自身功能运转的能量。他没有静静地躺在那儿,没有告诉自己说有足够的三分钟时间,没有在这三分钟里找出他意欲对抗压住他的人以便重获呼吸权力的诸多原因。一个身处那样险境的人,自然而然地要去抗争。为了解放,为了空气,为了生命,他用身体里每一盎司的力量来挣扎,在所有知觉感觉的踪迹从他身上离去之前,或者在他再一次被允许呼吸之前,他都不会停止抗争。”

暮色降临。一架飞机从逐渐暗下来的天际线上划过。麦克没有再多说什么——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明天,他就将在军队里了。

麦克,成千上万与他一样的其他人,并没有以狂喜的、徒有其表的荣耀感来面对我们眼前的挣扎。他很清楚,挣扎将会使他这一代的人们付出自我否定和痛苦折磨的代价。然而,他已经完成提问的阶段了——以怀疑作为结束。

低下我们的头

一九四五年的十一月的感恩节,在这一天,那些惯有的、对上帝的感谢被放到一旁,我们低下了头。这感谢的日子是个全民节日,我们的国家从未被如此深深地感谢过,同时我们也从未对神的劝解如此渴望。在经年累月的普遍痛苦与荒芜之后,战争结束了。今天,我们为和平而欢庆。不过,在我们的欢庆之中,有着一种庄严,一种缺失感,以及与道德良心联合起来时那种极端使人生畏的力量。在一个满目疮痍的世界里,在这个遍布了苦难与莫名需求的星球上,我们的国家是极少数躲过了这场战争所带来的物质毁灭的纯白无瑕的国家之一。在这个我们低下头来的日子里,对于那些不可胜数的受苦受难的国家,这尊重专属于它们。

感恩节,本质上来说是个家庭节日。十一月里的这个星期四,在这一天里,各自飘零的家庭成员聚到一起来共享盛宴,并为彼此祈祷。这个节日在丰收季节的尾声到来,那时,光洁饱满的麦穗颗粒归仓,地球上种类繁多的水果也尽皆成熟。在那土地休眠的冬季来临之前,这是一个金黄色的收获季节。然而,尽管我们的大地并未受到战争破坏的滋扰,我们却都知道一种更加险恶的毁坏。过去的一些感恩节,是以“缺失”来标记的。我们的丈夫、兄弟,我们爱着的这位那位,在家族聚集的时候不在这里,这个国家的主力远在异国他乡。因此,我们的宴会无论如何也难逃惨淡凄凉。那些曾经缺席的人们中的大部分,今天也不会在自己的家乡,他们将在不熟悉的气候下,在遥远的异国庆祝另一个感恩节。也还有另一些人,正在漂洋过海返回家乡的途中。但是对于我们大多数人而言,和平已然恢复到了“安宁”的程度。那些被撕裂开来的神经会变得平静些了,那人人心悬一线的苦恼已经放松下来,或者已经就此解除。在战争这一最巨大的灾难时刻,人类发现个人的幸福是如此转瞬即逝、不可捉摸,我们每个人获得的人生规划是多么的脆弱不堪、难于把握。因为战争与机会是密不可分的。冒险的冲动此刻已平复,在这用以感谢的一天,我们大多数家庭已经可以从焦虑与惊恐之中解脱出来。很多人都很幸运,能把我们的战士留在家中的自己身旁,来为我们的祈祷牵头。因为,我们的战士不管是在家中还是在远方,都忍受了可怕的战争,承担了战场上的恐怖与苦难,这样才使得和平成为可能。我们的头低下了。

今天,没有哪个家庭不会为我们中那些承担了沉痛损失的人表现出悲恸之心。我们有人在医院里,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可以从科学中得到帮助——科学在平等地为黑暗与光明服务——他们将被治愈,很快就能回到我们身边。但还有另一些人将不再会四肢健全了,他们手脚残缺,双目失明,永久残疾。对于那些遭受如此折磨的人,我们仅仅能够承诺,我们对于所谓罪孽的坦诚将会坚持下来,贯穿我们这一代人的整个生命。战俘们已经回家,或者很快就将与亲人团聚,我们为那些遭受了敌人故意伤害的人祈祷,希望他们能够在我们的爱意和细心照料之下,很快克服精神冲击与身体虚弱,重新恢复到健康平和的状态。还有一些被爱着的人们,他们再也不能参加到我们的祈祷中来了,他们做出了人生中默默无语的最后牺牲。对于死者家属,现在只有对一首诗文的细腻理解可以值得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