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与散文(第6/9页)

整个世界正活在战争之外,

而我仍旧无法找到任何安宁。

我们沉浸在无声的祈祷之中,祈祷那些遭受了无比创伤的人们能够找到抵抗持续绝望的力量,并且还将穿过忍耐和悲伤,成功到达安宁平和之境。为着哀悼,今天,我们的头低下了。

这是全国的节日,而我们是一个值得骄傲的国家。我们幅员辽阔,困难不少,气候多样,以另一种方式来说,我们的国家是丰富多彩的。在盲从和无理由的排外当中,我们没有变得强大。我们之所以逐渐强大,不是通过偏见和孤立,而是通过很多国家的人民,还有多个民族紧密团结时所展现出的聪明才智。我们的骄傲,不是狭隘的、缺乏信任的无力又不牢靠的骄傲。这是一个宽宏大度的国家的骄傲,因为它能够吸纳人类天生具有的种种天赋。并且,我们祈祷,我们的骄傲能够自偏见中解放出来,成为伟大的和强有力的骄傲。为了这个,我们的头低下了。

在一九四五年的感恩节,我们祈求一种少有的智慧。刚刚过去的战争遗留下来的最后的武器清楚明白地告诉我们,如果和平不能被维持,人类的未来便会风雨飘摇,仿佛在一切的历史中都不曾存在一样。这场已成过去的战争,给整块大陆留下饥荒,留下怅然若失的感受。我们祈祷,作为一个国家,我们将会拥有那种智慧,去公平慷慨地使用我们的力量,去跟其他国家合作,以确保长久持续的秩序与稳定。我们以对责任的严肃认知,为心灵之纯净、道德之伟力而祈祷。人类的灵魂,不得逾越无道德审判的思维界限。我们为心灵的智慧进行最大的祝福。在今日,我们谦卑地低下了头。阿门!

圣诞之家

八月里炙烤炎热的下午,闲极无聊,弟弟、妹妹和我会聚在后院大橡树的稠密阴影之下,聊着圣诞节,唱着圣诞颂歌。有次进行完这样的秘密聚会之后,圣诞颂歌的余音仍在热浪蒸腾的空气中回响,记得那时候我爬到了树上小屋里,独自坐在那儿,坐了很长时间。

弟弟对我喊着:“你在干吗呢?”

“想事情。”我回答道。

“你在想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

“好吧,既然你现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怎么会是在想事情呢?”

我不想跟弟弟说话了。我正在经历对时间那无尽神秘的初次惊奇。我在这儿,在这个八月的下午,在树上小屋里面,在这个被炙烤着的、让人感到厌烦的后院里,对于这个夏季里的一切都感到难受和疲惫。(我第二次读了《小妇人》,以及《汉斯·布林克尔和银冰鞋》《小男人》,还有《海底两万里》。我读电影杂志,甚至尝试去读《妇女家庭良友》杂志上的爱情故事——我对一切都求知若渴。)我是我,此刻是此刻,而四个月后将会是圣诞节,冬日时光,寒冷的天气,圣诞树上微暗与灿烂的灯火——这一切都怎么成其为可能呢?我为“此时”和“以后”感到迷惑不解,使劲摩擦我的手肘内侧,直到食指和拇指之间搓出了一个小小的皮垢泥团为止。在八月下午“此时”的树上小屋里的这个我,与在冬天的烟火和圣诞树旁的那个“我”,会是相同的吗?我极度好奇。

弟弟重复道:“你说你在想事情,但是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你到底在上面做些什么呢?搞到了一些秘密糖果吗?”

九月来临,妈妈打开了香柏木箱子,我们开始试穿冬衣,还有去年的毛衣,看看它们是否还穿得合身。她把我们三个带到闹市区,给我们买新鞋子,还有新校服。

九月的一个星期天——圣诞节更近些了——这天爸爸用车载上我们,开到满是尘土的乡间路旁,去摘接骨木[81]的花蕾。爸爸用接骨木花来酿酒——这是一种浅黄色的酒,颜色就像冬日里没精打采的太阳。酒会向着倾斜的那面蒸腾掉——千真万确,放一些年,它就会变成醋了。当朋友们来时,这酒会在圣诞期间跟切成薄片的水果蛋糕一起供大家享用。在十一月的星期天,我们带着一大筐炸鸡、保温瓶和咖啡壶到森林里。我们在离小镇很近的松树林里猎松鸡,摘浆果。这些猩红色的浆果隐蔽地生长在棕褐色的、带着光泽的松针下,那些松针在高高的、迎风沙沙歌唱的树下铺得像毯子似的。亮晶晶的浆果是一种圣诞装饰,放在水里,整个季节都可以保持光亮。

十二月,闹市区的橱窗里摆满了玩具,弟弟妹妹和我每人都得到两美元,各自去买圣诞礼物。我们去了十美分店,在抓子游戏[82]、铅笔盒、水彩颜料以及缎子做的手帕收纳袋中选择。我们每个人都会在糖果柜台买一块价值五美分的牛奶巧克力,这样可以在柜台间走来走去难以做出选择的时候把它含在嘴里。这是场苛刻的一锤子买卖——耗掉了几个下午的时间——因为那个十美分店既不能退也不能换。

母亲做了水果蛋糕,在早几个礼拜之前,全家人就将山核桃肉给挑出来了。当心山核桃带苦味的那一层——它会给你嘴巴里镶上一层令人感到不快的毛刺。最后,我被批准去用开水烫杏仁,将烫掉皮的坚果收聚起来,我弄得它们有时候蹦到天花板上,有时候又一跳一跳地弹过房间。妈妈将柠檬切成片,做了菠萝、无花果、大枣的蜜饯,每一样上都搭配了糖霜樱桃。我们裁剪了圆形的褐色烤纸,用来垫锅。通常而言,蛋糕有各种口味,在我们去上学的时候会被放进烤箱里。下午的晚些时候,蛋糕就会烤好,用白色的纸巾包起,放在早餐室的桌子上,稍后会用白兰地把它们浸一会儿。这些水果蛋糕在我们的镇子里大受欢迎,妈妈经常把它们当作圣诞礼物来送人。当大伙儿来的时候,切了块的水果蛋糕、酒和咖啡总是已经准备妥当。在你拿着一片水果蛋糕站在窗边,或者迎着火光时,那片水果蛋糕将是半透明的、淡雅的柠檬绿,还有黄,还有红,如我们那儿的教堂彩窗般绚烂夺目。

爸爸是个钟表匠,在整个圣诞周里,他的店都还一直开到午夜。我作为最年长的孩子,被允许跟妈妈一道熬夜,等着爸爸回家。“当家的男人”不在,妈妈总是会感到紧张不安。(在很少有的情况下,爸爸必须在亚特兰大整夜工作时,孩子们就用锤子、锯子和扳手武装自己。紧紧围绕在宣称害怕“逃犯和神经兮兮家伙们”的、担惊受怕的母亲周围。我从未见过一个逃犯,不过,曾经有一次,一位“神经兮兮”的人曾经过来拜访我们。她是位很老很老的女士,穿着高雅的黑色塔夫绸衣服,她是母亲的隔代远房表姑,在一个安静的礼拜天早上过来,宣称她一直喜欢我们的房子,打算要跟我们一起生活,一直到她死去为止。当她坐在我们家门廊的安乐椅上摇晃时,她的儿子和女儿还有孙子们聚在一起来恳求她——在他们许诺带她兜风,并且给她买冰淇淋之后,她很不情愿地离开了。)在圣诞周的这些夜晚里,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不过,在信任和尊重下,我却突然觉得自己成长了,长大了。妈妈暗中向我透露,比我小的孩子们都会从圣诞老人那儿得到什么。我知道圣诞老人的东西藏在哪儿,并且被指派去照管弟弟妹妹,监视他们不要进到后间的壁橱,或者爸妈房间的衣柜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