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与散文(第7/9页)

平安夜是最长的一天了,不过,它却是已被明日的喜悦所填满。起居室里闻得到地板蜡以及干净、冷冽的云杉气味。圣诞树立在前厅的角落里,高及天花板,庄严、未经修饰打扮。这是我们家的传统,在圣诞前夜,孩子们上床之前,圣诞树都不会预先装饰。我们很早就上床了——几乎是在冬日夜晚降临的同时。我躺在床上,躺在妹妹的身边,试着让她保持清醒。

“你还想猜猜圣诞老人会送你什么吗?”

“我们已经猜过太多次了。”她说。

妹妹睡着了。于是又一个谜团随之而来。她睁开眼来就会是圣诞节了,而与此同时,我却躺在这儿,在这黑暗中,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怎么能这样呢?时间对我们两个而言都是相同的,但却不是全然相同。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啊?我想着伯利恒[83],想着樱桃糖、耶稣和冲天炮。我醒来的时候,天色仍暗。在圣诞节,家里允许我们五点钟起床。后来我发现,爸爸耍了花招,在圣诞节前夕调了钟,所以五点实际上应该是六点了。无论如何,当我们齐刷刷冲到厨房炉灶旁边梳妆打扮时,天还是黑的。家里的规则是,在我们到圣诞树旁边之前,必须先要穿衣服和吃早饭。在圣诞节这天一早,我们总是以鱼、培根肉和粗燕麦粉作为早餐。我是每一口都心怀怨恨,因为当起居室里满是糖果,最少有整整三箱子糖果的情况下,谁愿意早餐吃得饱饱的呢?早餐之后,我们排成一排,开始唱圣诞颂歌。我们清唱的声音盈盈上升,率真而神秘,仿佛我们已一个接一个地穿过那扇门到了起居室里。圣诞颂歌没有收尾,而是结束在不经修饰的欢悦的喊叫、嬉闹声中。

圣诞树在烛光灿烂的房间里闪耀。那儿有薄绵纸包好的脚踏车和其他成捆的礼物。我们的长袜挂在壁炉架上,里面装满了橘子、坚果和较小的礼物,多得鼓起来、凸出来。接下来的时间宛如天堂。窗外看得到蓝色的黎明,天空在逐渐明亮,蜡烛被吹熄了。九点的时候,我们已经骑上了带轮子的礼物,穿上了可以穿的礼物。我们拜访邻居家的孩子,同时每家也都轮流回访。我们的堂兄表弟会来,还有那些从别的社区过来的大人亲戚们。一整个上午我们都在吃巧克力。在大概两点或者三点的时候,圣诞大餐开始了。餐厅的大餐桌被请了出来,装上额外展开的扩大桌面用的木边,再铺上极好的亚麻桌布——带玫瑰图样的厚花缎料子。爸爸带着大家做祷告,然后就站起身来切火鸡。调料、米饭和鸡杂汤也准备就绪。雕花的碟子上盛着闪闪发光的果冻,以及那庄严肃穆的节日酒。甜点总是会有乳酒冻或者法式水果奶油布丁,还有水果蛋糕。大餐结束的时候,下午几乎都要过完了。

黄昏的时候,我坐在门廊的楼梯上,被太多的幸福感弄得疲惫不堪,肚子觉得难受,身体也累坏了。隔壁的男孩子穿着新的印第安人服装,溜着旱冰过去了。一个女孩子被一个炸响的爆竹声吓得晕头转向。弟弟则挥舞着烟火棒。圣诞节结束了。我想着往后那千篇一律的时间,在这苍白的节日远去的绚烂之中,无可安慰,下一个圣诞节到来之前的这一年,被无限拉长——仿若永恒。

圣诞节的发现

我五岁那年的圣诞节——当时我们仍住在乔治亚老城区的家里——我的猩红热刚刚好,并且,在那个圣诞节我还克服了一场就好像猩红热那样的、使我患病的心变得斑驳而苍白的竞争。这场转变为爱意的竞争,令我的发现——圣诞老人跟耶稣与我曾经设想过的不同,他们不是亲戚——黯然失色。

首先是猩红热。十一月里,弟弟布奇和我被隔离在后屋,整整六个星期的时间,我们一直在跟温度计、便壶、酒精洗液和罗莎·亨德森打交道。罗莎是个实习护士,负责照料我们,因为妈妈为了我那讨厌的竞争者——刚刚出生的妹妹——而抛弃了我。妈妈会半开着房门,将送到屋子里的礼物传给罗莎,关上门之前,再大声说一些话。她没有带着宝宝过来,我对此感到很欣慰。礼物很多,罗莎将它们放在我和弟弟床铺之间的一个大肥皂箱里,里面有桌面游戏、橡皮泥、绘画套装、扁头剪刀和玩具火车头。

布奇要比我小得多。他太小了,不会数数,不会玩巴棋戏[84],不会自己洗脸。他只会做扁扁的橡皮泥球,以及用剪刀剪下轮廓简单的、又大又圆的纸片——比如杂志上的圣诞老人。然后,因为实在太难的缘故,他的舌头会从嘴角伸出来。我则剪下那些难剪的东西,还有纸娃娃。当他弹奏竖琴时,会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尖利杂音。我则演奏迪克西[85]和圣诞颂歌。

快天黑时,罗莎会大声地给我们读东西。她会读《孩童生活》[86]、故事书或者一本《真实告解》[87]杂志。她那柔软的、疙疙瘩瘩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高低起伏着,恰如壁炉火焰投在墙上的斑驳摇曳、在金亮与灰暗之间蹒跚转换的影子一般。有时宝宝会哭泣,我也会感到仿佛有一只虫子在体内爬行,弹奏着竖琴,打算将罗莎的声音淹没掉。除此之外,整个房间就只有她那五颜六色变化着的声调和火光之下变幻不停的墙面存在而已了。

隔离开始的时候是深秋时节,从紧闭的窗子向外看,能够看到秋天的落叶逆着蓝天和阳光的方向纷纷落下。我们唱着:

来呀,小小叶子,有一天风儿在说了,

跟我一起穿过那草地,我们一起玩耍……

然后,一天早上,寒霜突然就把草地和屋顶染成了银灰色。罗莎对我们说圣诞节已经不远了。

“还有多久?”

“大概就跟那位带链子的游牧国王[88]的链子一样长,我猜。”在隔离期临近末尾的时候,我们用赛璐珞彩片做了一根有很多种不同颜色的链子。我对问题的答案感到迷惑不解,而布奇想了想就把舌头放在了小嘴角。罗莎补充道:“圣诞节是十二月二十五日,我会直接计算日子。如果你们仔细听的话,可以听到鹿群自北极点那边飞驰而过的声音。不会太久了。”

“到那个时候,我们会从这个老房间里出去玩吗?”

“我相信我们的主。”

一个突如其来的恐怖想法笼罩了我。“真有人会在圣诞节生病吗?”

“是的,宝贝。”罗莎正在火上做晚饭要吃的土司,用一柄土司叉小心地翻着,当她说第二遍时,声音就像是被撕开来的纸一样,“我的小儿子是在圣诞节那天死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