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0/24页)

“你好自为之吧。”她对拉尔夫说。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浪费,因为拉尔夫太小,品尝不了那颗糖的真正滋味。给他一粒干净的石子也没啥不一样,这个小傻瓜只会把它吞进肚子里。他既不懂得味道,也听不懂别人说话。你要是说,你十分厌烦拉着他到处跑,真想把他丢到河里去,这对他来说就跟你说爱他是一回事。不管什么事情,对他来说都并无不同。正是因为这一点,拉着他到处瞎逛才是如此令人厌烦。

米克双手团起,紧紧夹住,通过大拇指之间的缝隙吹气。她的腮帮子鼓了起来,起初只有空气穿过拳头的声音。接下来,发出了一阵高亢而尖厉的口哨声,片刻之后,巴布尔从房子的拐角处跑了出来。

她胡弄着巴布尔的头发,掸掉里面的锯末,然后整理了一下拉尔夫的帽子。这顶帽子是拉尔夫最漂亮的东西,用蕾丝做成,绣满了花饰。下巴底下的丝带,一面是蓝色的,另一面是白色的,两只耳朵的上方各有一个玫瑰花结。对于那顶帽子来说他的头太大,刺绣被刮破了,但是,每当她带他外出时,她总是给他戴上那顶帽子。拉尔夫并不像大多数小孩子那样拥有一辆真正的童车,也没有夏天穿的毛线鞋。不得不把他放在一辆破旧的老式童车里拉着,那是三年前米克因为圣诞节而得到的。但那顶漂亮的帽子给他长脸了。

街上空无一人,因为那是礼拜天的正午时分,天气很热。童车嘎吱嘎吱地响着,发出尖锐的声音。巴布尔打着赤脚,灼热的人行道把他的脚烫得火辣辣的。绿色的橡树在地面上投下深色的阴影,看上去像是很凉爽,但那点儿树荫根本不够。

“爬到车里去,”她对巴布尔说,“让拉尔夫坐在你的腿上。”

“没事,我可以走。”

漫长的夏天让巴布尔患上了腹绞痛。他没有穿衬衫,肋骨轮廓清晰,颜色煞白。太阳让他变得苍白,而不是黝黑,他小小的乳头就像胸前的两粒蓝色葡萄干。

“我不介意拉你,”米克说,“坐上去吧。”

“那好吧。”

米克慢条斯理地拉着童车,因为她并不急着回家。她开始跟两个小家伙说话,不过更像是自言自语。

“真是件怪事——我最近老在做的那些梦。我好像在游泳。但并不是在水里游,我推开双臂,从一大群人当中游过。那群人比礼拜六下午克雷斯百货商店里的人多一百倍,是世界上最大的一群人。有时候,我大呼小叫,游过人群,不管游到哪儿都把他们全都撞倒——还有些时候,我躺在地上,人们踩遍我的全身,把我的五脏六腑都踩出来了,摊开在人行道上。我想那更像是噩梦,而不是平平常常的梦——”

每到礼拜天,房子里总是挤满了人,因为房客有客人来。报纸沙沙作响,雪茄烟雾弥漫,楼梯上总是响起脚步声。

“有些事情,你只是自然而然地想要守口如瓶。这倒不是因为它们是坏事,而只是因为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有两三件事情,我甚至不想让你们知道。”

来到街角的时候,巴布尔下了车,帮着把童车抬下马路牙子,再抬到下一条街的人行道上。

“但有一样东西,我愿意为它放弃一切。那就是钢琴。要是我有一台钢琴,每天晚上我都会练习,学习世界上每一支曲子。这是我最想得到的东西。”

他们这会儿走到了自己家所在的街区。距离他们家的房子只有几户人家。那是小镇整个北区最大的房子之一——有三层楼高。但当时家里有十四口人。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凯利一家并没有那么多人——但他们吃在那儿,睡在那儿,每口人五美元,所以你不妨把他们也算进来。辛格先生不在其中,因为他只是租了一间房,自己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

房子很窄,许多年没有粉刷过。对于它的三层高度来说,房子建得似乎并不够结实。它的一侧已经下陷了。

米克松开拉尔夫,把他从童车里抱了起来。她迅速奔过门厅,眼角的余光瞥见客厅里满是房客。爸爸也在那儿。妈妈应该在厨房里。他们全都在那里闲待着,等候吃饭的时间。

她走进了家人留给他们自己住的三个房间中的第一间。她把拉尔夫放在了爸爸和妈妈睡的那张床上,给他一串珠子让他玩。从隔壁房间紧闭的门里传出了说话声,她决定进去。

黑兹尔和埃塔看见她,便不再说话。埃塔坐在靠窗的椅子里,用红色指甲油涂着指甲。她的头发扎着钢质卷发筒,下巴底下一小块地方抹了一点儿白色面霜,那里长出了一个粉刺。黑兹尔像往常一样,懒洋洋地摊开在床上。

“你们在聊啥?”

“关你屁事,”埃塔说,“闭上你的嘴,离我们远点儿。”

“这可不光是你们的房间,它也是我的房间。我像你们一样有权待在这儿。”米克昂首挺胸,从房间的一个角落走到另一个角落,直至把整个房间走了个遍,“但话说回来,我可不想挑起战斗。我只是想要我自己的权利。”

米克用巴掌向后捋了捋她蓬乱的刘海。她经常这么干,以至于额头上方有几绺翘着的头发。她耸了耸鼻子,对着镜子朝自己做鬼脸。随后,她又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黑兹尔和埃塔作为姐姐来说还算不赖。可埃塔就像满脑子蛆虫。她一门心思只想着电影明星和演电影。有一回她给珍妮特·麦克唐纳写信,并收到了一封打字机写的回信,说她要是去好莱坞的话可以去找她,在她的游泳池里游泳。打那以后,那个游泳池便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成天琢磨着攒够车费去好莱坞,找一份当秘书的差事,跟珍妮特·麦克唐纳成为闺蜜,自己也去演电影。

她成天精心打扮。这是糟糕的方面。埃塔并不像黑兹尔那样天生丽质。主要问题是她几乎没有下巴。她老是拉拽自己的下颌,按照她从一本电影书里看来的方法,进行过大量的下巴锻炼。她总是看着镜子里自己的侧影,试图让嘴巴摆出某种造型。但这一切都白费力气。有时候,埃塔会双手抱脸,在夜里为这张脸暗自哭泣。

黑兹尔是个彻头彻尾的懒鬼。她长得很好看,只是脑子进水了。她已经十八岁,是家里除比尔之外年龄最长的孩子。或许,这正是麻烦之所在。每一样东西,她总是得到第一份,也是最大的一份——第一个试穿新衣服,得到任何特别款待中最大的份额。黑兹尔性情温和,她从不争抢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