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3/24页)

“嗨,我可不是呼喊派教徒。我属于长老会,我们并不赞成在宗教集会上满地打滚、胡言乱语。我们并不每个礼拜去接受净化,一起在泥里打滚。在我们的教堂里,我们唱歌,让牧师布道。说实话,我并不认为唱点儿歌、布点儿道会对你有害,米克。你应该领着你的小弟弟去主日学校,而且你也老大不小了,完全可以上教堂了。瞧你最近趾高气扬的作派,我看你的一只脚已经踏进地狱了。”

“去你的吧。”米克说。

“瞧,海博尔在跟我结婚之前是个圣洁男孩。他喜欢每个礼拜天去接受圣灵,大喊大叫,净化自己。但我们结婚之后,我让他加入了我们的教派,尽管有时候让他保持安静并不容易,但我认为,他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我不相信上帝,就像我不相信圣诞老人一样。”米克说。

“你等等!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在我看来你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更像我父亲的原因。”

“我?你说我像他?”

“我不是说脸或外表。我是说你们灵魂的形状和色彩。”

巴布尔坐在那里,瞅瞅这个,瞧瞧那个。他的餐巾围在脖子上,手里依然握着空空的汤匙。“上帝吃啥玩意儿?”他问道。

米克从餐桌旁站起身来,站在门道里,准备离开。有时候,捉弄波西娅很好玩。她开始用同样的调门,翻来覆去说同样的话——全都是她所知道的诸如此类。

“像你和我父亲这些从不上教堂的家伙,决不可能有片刻的安宁。就拿我来说吧——我信,所以我有安宁。而巴布尔,他也有安宁。我的海博尔和我的威利也是一样。至于那位辛格先生,我一眼就看出他也有安宁。我第一次见他就有这种感觉。”

“随你怎么说吧,”米克说,“你比你们任何一个人的父亲还要疯狂。”

“但你从没有爱过上帝,也没有爱过任何人。你像牛皮一样结实坚韧。我算是看透你了。今天下午你又要到处瞎逛,什么东西也满足不了你。你会东游西荡,像是要找什么丢失的东西。你会把自己弄得兴奋起来。因为没有爱,因为不得安宁,你的心将剧烈跳动,足以要你的小命。然后,总有一天你会炸开,彻底崩溃。到那时,谁也帮不了你。”

“什么,波西娅?”巴布尔问,“上帝吃啥玩意儿?”

米克哈哈大笑,跺脚走出了房间。

下午的时候,她绕着那幢房子闲逛,因为她不得安宁。有些日子也是这样。首先,想到小提琴就让她一直很烦躁。她决不可能把它做得像真的小提琴一样——在这么长时间的计划之后,想到它就让自己恶心。但是,她怎么能如此肯定自己的想法就一定管用呢?真的这么蠢吗?或许,当人们极度渴望一样东西时,这种渴望本身便使得他们相信任何有可能给自己带来这件东西的事情。

米克不想回到家人所待的房间里去。她不想跟任何一个房客交谈。除了大街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可火辣辣的太阳实在太热。她漫无目标地在门厅里游来荡去,不断地用巴掌把她凌乱的头发向后推。“见鬼,”她大声对自己说,“除了一架真正的钢琴之外,我最想要的就是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那个波西娅有某种黑人的疯狂,但她人不错。她决不会像某些黑人姑娘那样,偷偷摸摸地对巴布尔或拉尔夫做什么卑劣的勾当。可波西娅说自己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米克停下了脚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用拳头蹭了蹭头顶。如果波西娅真的知道,她会怎么想呢?她究竟会怎么想呢?

她一直对有些事情守口如瓶。这是一个无可置疑的事实。

米克缓慢地走上楼梯。她走过了一个楼梯平台,继续走上第二个。有些房门为了通风而敞开着,房子里有很多不同的声音。米克在楼梯的最后一级停住脚步,坐了下来。要是布朗小姐拧开她的收音机的话,她就能听到音乐了。没准会播出很好的节目。

她把头放在膝盖上,系好网球鞋的鞋带。如果波西娅知道总是一个人接一个人,她会说什么呢?每一次,都好像她身体的某个部位要爆炸成无数的碎片。

但她一直守口如瓶,从来没有人知道。

米克在台阶上坐了很久。布朗小姐没有拧开收音机,除了人发出的噪声之外,啥也没听到。她想了很长时间,不断地用拳头捶打大腿。她的脸觉得好像被撕成了碎片,头抬不起来。这种感觉远比饥饿糟糕很多,但还是很像饥饿。我要——我要——我要——便是她所能想起的一切——但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她并不知道。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上面的楼梯平台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米克迅速抬起头,是辛格先生。他在门厅里站了几分钟,脸色悲伤而宁静。随后,他走进了浴室。他的同伴没有跟他一起出来。从她坐着的地方,米克可以看到房间的一部分,那位同伴在床上睡着了,身上盖着被单。她等着辛格先生走出浴室。她觉得两颊火辣辣的,于是伸手摸了摸。或许是真的,她爬上这些顶层台阶,只是为了在听楼下布朗小姐的收音机的同时能够看到辛格先生。她很想知道,她在脑子里听到了而耳朵却听不到的音乐,究竟是哪种音乐。没有人知道。如果辛格先生能说话,他会说些什么呢。也没人知道。

米克等着,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了,再次走进门厅。她希望他朝下看,对她笑笑。接下来,当他走到门口时,他确实朝下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米克露齿而笑,嘴咧得很大,浑身颤抖。他走进了房间,关上了门。那意思可能是他想邀请她进去看他。突然间,米克很想走进他的房间。待会儿他的同伴不在时,她要进去看看辛格先生。她真的会这样做。

闷热的下午过得很慢,米克依然独自坐在台阶上。莫扎特那家伙的音乐再次在她脑海里回响。这有些古怪,但辛格先生让她想起了这支曲子。有些曲子太过私人性,不适合在人头攒动的房子里哼唱。米克试图想出某个好地方,她可以去那里,独自待着,仔细琢磨这支曲子。不过,尽管她想了很久,但一开始她就知道,这样的好地方根本不存在。

4

傍晚时分,杰克·布朗特醒了过来,觉得自己睡够了。他躺着的那个房间很小,但很整洁,房内的陈设有一个五斗橱,一张桌子,一张床,还有几把椅子。五斗橱上,一台电扇缓慢转动,从一面墙摆向另一面墙。当电扇吹出的微风拂过杰克的脸上时,他想到了凉水。窗户旁边,一个男人坐在桌前,盯着摆在面前的一局象棋。借着日光,房间对杰克来说一点儿也不熟悉,但他马上认出了那个人的脸,仿佛已经认识他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