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20/59页)

威尔逊太太不停地把手指上的结婚戒指扯下又套上。她旁边的布兰农先生非常镇静。他两腿交叉坐在那里。他的下巴呈乌青色,看上去像电影里的歹徒。他对她一直有一种怨恨。他总是以粗暴的声音和她说话,跟他和其他人说话的方式完全不同。是不是因为他知道她和巴布尔有一次从他的柜台里偷了一包口香糖?她恨他。

“归根到底,”威尔逊太太说,“你们家孩子故意朝我家宝宝的头上开枪。”

米克走到屋子中间。“不,他不是故意的,”她说,“我就在那儿。巴布尔用那支枪瞄过我、拉尔夫和周围的每一样东西。他只是碰巧把枪对准了贝比,手指滑了一下。我就在那儿。”

布兰农先生擦了擦鼻子,神情悲哀地看着她。她的确恨他。

“我知道你们大家是什么感觉——因此我想直截了当。”

米克的妈妈把一串钥匙弄得丁当作响,爸爸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一双大手悬在膝盖上。

“巴布尔事先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米克说,“他只是——”

威尔逊太太把手指上的指环拔下来又套上去。“等一会儿。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可以向法院起诉,要你们赔得一分钱不剩。”

爸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跟你讲一件事,”他说,“我们没多少东西可赔。我们所有的家当是——”

“听我说,”威尔逊太太说,“我并没有带上律师来起诉你。巴塞洛缪——也就是布兰农先生——和我来之前已经商量好了,在一些关键问题上达成了一致。首先,我想公正诚实地解决此事——其次,我不想让贝比的名字在她这个年龄就和一桩并不普通的官司搅到一起。”

房间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僵硬地坐在各自的椅子里。只有布兰农先生中间对米克笑了笑,但她眯着眼睛,很严厉地回了他一眼。

威尔逊太太非常紧张,点烟的时候手在抖。“我不想起诉你们,或者做任何诸如此类的事。我想要的只是公平。我不要求你们补偿贝比所经历的一切痛苦,她一直在哭,直到他们让她吃了点儿药才睡着。任何赔偿都弥补不了这些。我不要求你们赔偿此事给她的事业生涯和我们所制订的计划所造成的损害。她要绑几个月的绷带。她不能去晚会上跳舞——头顶上或许还会秃一小块。”

威尔逊太太和爸爸互相看着对方,好像他们都被施了催眠术。随后,威尔逊太太摸到了她的手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纸。

“你要赔偿的只是我们实际上要花的钱。贝比在医院里有单人病房和私人护士,直至她能够回家。这儿是手术室和医生的账单——而且只有一次,我希望立即把钱付给医生。而且,他们剃光了贝比的头发,你要支付我带她去亚特兰大做电烫的费用——等她的头发长出来之后她可以再做一次。还有她晚会礼服的钱,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额外账单。一旦我弄清了所有项目,我会立即把它们全都写下来。我尽可能做到公正和诚实,当我把清单交给你的时候,你要支付总的金额。”

妈妈抚平了膝盖上方的裙子,迅速而短促地吸了一口气。“照我看,儿童病房好像比单人病房好很多。米克患肺炎的时候——”

“我说单人病房就单人病房。”

布兰农先生伸出他苍白而粗短的双手,把它们平衡了一下,好像它们是在天平上。“或许过一两天,贝比可以搬到一个双人病房,跟其他孩子一起。”

威尔逊太太不露声色地说:“你们听到我说的话吧。是你们家孩子朝我家贝比开枪,她当然应该享受各种好的条件,直至她好起来。”

“你们有权这样,”爸爸说,“上帝知道,我们现在什么也没有——不过,我们或许可以一点点积攒。我明白你们并不想乘人之危,对此我很感激。我们会竭尽所能。”

米克很想留下来听他们说的每句话。但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巴布尔。想到他依旧坐在黑暗、寒冷的树屋中,琢磨着新新惩教所,她感到不安。她出了房间,穿过门厅,走向后门。风在吹,院子里漆黑一团,只有厨房里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一个暗黄的正方形。当她回头的时候,看到波西娅正坐在餐桌旁,瘦长的双手捧着脸,一动不动。院子里一片凄凉,风吹动迅速变换、让人惊恐的影子,在黑暗中发出有点儿像悲鸣的声音。

她站在那棵橡树下。接下来,正当她要爬上第一个树桠时,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攫住了她。她喊他,他没有回答。她像猫一样又快又轻地爬了上去。

“说话呀!巴布尔!”

用不着到箱子里瞎摸,她就知道他不在那儿。为了确定,她爬进了箱子,摸遍了各个角落。那孩子走了。想必是她前脚刚离开,他后脚便下来了。他这会儿肯定正在逃亡,一个像巴布尔那样聪明的孩子,谁也不知道在哪儿能逮着他。

她从树上爬了下来,跑到前廊。威尔逊太太正要离开,大家跟着她一起走向了门前的台阶。

“爸爸!”她说,“我们得为巴布尔做点儿什么。他跑了。我敢肯定他已经离开了我们街区。我们大家都出去找他吧。”

谁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也不知道如何开始。爸爸在街上来来回回地跑,每条小巷都进去看一看。布兰农先生打电话帮威尔逊太太叫了一辆廉价出租车,然后留下来帮着找人。辛格先生坐在门廊的栏杆上,他是唯一保持镇静的人。他们全都在等着米克想出最有可能找到巴布尔的地方。但镇子太大,这小子又是那样聪明,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也许去了波西娅在糖山的家。她走进厨房,波西娅正坐在餐桌旁,双手捧着脸。

“我突然想到他可能去了你们家。帮我们找找他吧。”

“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我赌五分钱,咱们被吓坏了的小巴布尔肯定一直待在我家。”

布兰农先生借来一辆车。他和辛格先生,还有米克的爸爸,跟她和波西娅一起钻进了汽车。除了她,没人知道巴布尔是什么感觉。也没人知道他真的是为了救命而逃跑。

波西娅的家一片漆黑,只有地板上斑驳的月光。他们刚走进屋内,就知道两个房间里都空无一人。波西娅点亮了前灯。房间里有一股黑人的气味,里面被墙上剪下来的画报、蕾丝桌布和床上的蕾丝枕头塞得满满的。巴布尔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