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21/59页)
“他来过这儿,”波西娅突然说,“我能看出有人来过这儿。”
辛格先生发现了餐桌上的铅笔和纸。他快速地读了一遍,随后,大家全都看着那张纸。字迹圆润而凌乱,这个聪明的小家伙只拼错了一个单词。纸条上写着:
亲爱的波西娅:
我去了佛罗里达。请告诉大家。
你忠诚的
巴布尔·凯利
他们站在那儿,一脸惊讶,不知所措。爸爸看着外面的门道,焦急地用拇指抠着鼻子。他们大家全都准备挤进汽车,驶向通往南方的公路。
“等一会儿,”米克说,“虽然巴布尔只有七岁,但他有足够的脑子,不会告诉我们他去了哪儿,如果他真的想逃跑的话。关于佛罗里达的说法只是一个花招。”
“一个花招?”爸爸说。
“是的。只有两个地方,巴布尔很熟悉。一个是佛罗里达,另一个是亚特兰大。我、巴布尔和拉尔夫去过亚特兰大公路很多次。他知道怎么去那儿,朝哪个方向走。他老是说,要是有机会去亚特兰大,他要如何如何。”
他们再次走向了汽车。正当米克准备爬进后座的时候,波西娅掐了掐她的胳膊。“你知道巴布尔干了什么吗?”她轻声说,“别告诉别人,咱们的巴布尔还从我的梳妆台拿走了我的金耳环。我从未想到咱们的巴布尔还会对我干这种事情。”
布兰农先生发动了汽车。他们开得很慢,一路上东张西望寻找巴布尔,直奔亚特兰大公路。
有一点倒是真的,巴布尔身上确实有一点儿粗暴和卑劣的倾向。他今天的行为和从前所有的行为都不一样。在此之前,他一直是个安静的小孩子,从未真正做过任何卑劣的事。每当有任何人的感情受到了伤害,总是让他感到羞愧而紧张。那他怎么能干出他今天所干下的所有这些事呢?
他们沿着亚特兰大公路开得很慢。他们经过了最后一排房子,来到了黑魆魆的田野和森林。沿途他们不断停下来,打听有没有人见到巴布尔。“有没有一个光着脚、穿着灯芯绒灯笼裤的小孩子从这条路上经过?”但是,即使在他们开出大约十英里之后,也没有一个人看见过或注意到他。冷飕飕的强风从敞开的车窗里吹了进来,夜已经深了。
他们又往前开了一会儿,然后掉头朝镇子驶去。爸爸和布兰农先生想去找所有二年级的孩子,但米克让他们又掉了一个头,再次回到亚特兰大公路。自始至终,她记得自己对巴布尔说过的话。关于贝比死了、新新惩教所和华顿·劳斯。关于那些刚好适合他的块头的小电椅,还有地狱。在黑暗中,这些话听上去很可怕。
他们开得很慢,离镇子大约半英里,随后,她突然看到了巴布尔。车灯非常清楚地照出他的身影,就在他们前方。事情有点儿好笑。他正沿着公路的边缘走,竖起自己的拇指,试图搭一程顺风车。他的腰上插着波西娅的切肉刀,在宽阔而黑暗的公路上,他看上去很小,好像只有五岁,而不是七岁。
他们把车停了下来,他跑了过来,准备上车。他看不见车里的人是谁。他眯着眼睛,从前打弹子瞄准时,他的脸上就是这种表情。爸爸揪住了他的衣领。他拳打脚踢,然后操起了那把切肉刀。爸爸及时把刀夺了下来。他像一只被困在陷阱里的小老虎那样搏斗,但他们最终把他弄进了车里。回家的路上,爸爸一直把他抱在自己的腿上,巴布尔非常僵硬地坐着,没有靠着任何东西。
他们不得不把他拖进了家里,所有邻居和房客都出来看热闹。他们把他拖进了前屋,进屋后他退到了一个角落里,紧紧地攥着拳头,眯着眼睛挨个地打量每一个人,好像准备跟整群人打架似的。
自他们进屋之后,他一言不发,最后尖叫起来:“是米克干的!我没干。是米克干的!”
巴布尔从未发出过这样的叫喊。脖子上的血管突起,拳头像小石块一样硬。
“你们抓不到我!没人能抓到我!”他一直在叫喊。
米克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着,告诉他自己先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瞎编的。他最后明白了她所说的,但他不愿安静下来。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东西能制止他的尖叫。
“我恨每个人!我恨每个人!”
他们全都闲站在那儿。布兰农先生揉了揉鼻子,低头看着地板。最后,他静悄悄地走了出去。辛格先生似乎是唯一明白所有这一切的人。或许,这是因为他听不见那可怕的声音。他脸上的表情依旧镇静,每当巴布尔看着他的时候,他似乎变得更平静。辛格先生不同于其他任何人,在这样的时候,如果别人让他来对付,肯定会更好。他更有理性,知道很多平常人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他只是看着巴布尔,过了一会儿,这孩子总算安静了下来,爸爸可以把他弄到床上去。
他脸朝下趴在床上,哭了起来。又大又长的抽泣让他浑身颤抖。他哭了一个小时,三个房间里没有一个人能睡着。比尔搬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米克爬到了巴布尔的床上。他不让她碰他或贴着他。他又哭了一个小时,还一边打着嗝,最后总算睡着了。
她久久无法入睡。黑暗中,她抱住了巴布尔,紧紧抱着。她摸遍他的全身,亲吻他身上的每个地方。他是这样柔软而纤小,他身上有一种咸咸的、男孩子的气味。她感觉到的爱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不得不用力让他挤压自己,直至双臂累得疲软乏力。她心里同时想到了巴布尔和音乐。她好像为他做任何事情都不够。她再也不会打他,甚至不会逗弄他。整夜,她一直抱着他的头睡。早晨,当她醒来时,巴布尔已经不在了。
但是,那夜之后,她再也没有多少机会逗弄他了——无论是她,还是别人。枪击贝比之后,这孩子再也不像那个小巴布尔了。他始终一言不发,也不和任何人玩。大多数时间他只是独自一人坐在后院里或者煤库里。圣诞节越来越近了。她真的想要一架钢琴,但很自然,她并没有说出来。她告诉每个人,她想要一块米老鼠手表。当他们问巴布尔想要圣诞老人送给他什么东西时,他说他什么也不想要。他把自己的弹子和折刀藏了起来,不让任何人碰他的故事书。
那夜之后,再也没人叫他巴布尔了。附近的大孩子开始叫他“贝比杀手”凯利。但他很少跟任何人说话,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烦扰他。家里人都叫他的真名——乔治。起初,米克忍不住叫他巴布尔,她也不想忍住。但好笑的是,大约一个礼拜之后,她便像其他孩子一样,自然而然地叫他乔治。但他已经是一个不同的孩子——乔治——总是像一个年龄更大的人那样独来独往,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就连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