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23/59页)

“今年,这是一个很难做的决定。”他对波西娅说。

“如果你做出了决定,那么——还是给我讲讲这些礼物吧。”

派对上分发的礼物都放在厨房里。有一些装着食品和衣物的纸袋,全都用红色的圣诞卡作了标识。任何愿意来的人都收到了邀请,但那些打算参加的人都要在房子前停下来,并在门厅里的桌子上为此而准备的来宾登记簿上写下(或者请一个朋友写下)他们的姓名。那些纸袋堆放在地板上。大约有四十个纸袋,每个袋子的尺寸取决于受礼人的需要。有些礼物只是一小包坚果或葡萄干,还有一些礼物则是一个人几乎搬不动的重箱子。厨房里塞满了好东西。科普兰医生站在门道里,鼻孔因为自豪而微微颤抖。

“我觉得你今年干得很棒。大伙儿肯定喜欢。”

“哼!”他说,“这还不到所需要的百分之一呢。”

“得,又来了不是,父亲!我知道,你这会儿高兴得不能再高兴了。只不过你不想表现出来。你得找点儿什么东西抱怨一下。这儿有四配克[7]豌豆,二十袋玉米粉,大约十五磅肋肉,鲻鱼,六打鸡蛋,大量的粗玉米粉,几瓶西红柿和桃子罐头。苹果和两打橘子。还有衣服。还有两件衣服和四块毛毯。没得说!”

“九牛一毛而已。”

波西娅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大箱子。“那个——你打算怎么处理?”

箱子里只装着一堆垃圾——一个无头的洋娃娃,一些脏兮兮的蕾丝花边,一张兔子皮。科普兰医生仔细查看了每一样东西。“不要扔掉。每一样东西都有用。它们都是那些拿不出更好东西的客人捐赠的礼物。以后我会让它们派上用场。”

“那你仔细检查一下这些盒子和纸袋吧,这样我就可以把它们扎起来了。厨房里眼看着没有空地方了。这会儿他们该涌进来吃茶点了。我要把这些礼物拿出去,放在屋后的台阶上和院子里。”

早晨的太阳已经升起。这将是是一个明媚而寒冷的日子。厨房里散发着浓厚的香甜气味。一盘咖啡豆放在炉子上,刨冰蛋糕塞满了橱柜的架子。

“没有一件是白人送的,全都来自黑人。”

“不,”科普兰医生说,“不完全是这样,辛格先生捐赠了一张十二元的支票,用于买煤。我已经邀请他今天到场。”

“天哪!”波西娅说,“十二元!”

“我觉得请他是合适的。他不像其他的白种人。”

“你是对的,”波西娅说,“但我一直想着我们家威利。我真的希望他能参加今天的这场派对。我真的希望我能收到他的来信。这是我心头的烦恼。糟糕。不能再聊了,要去做准备了。差不多到了派对开始的时间。”

时间还充裕。科普兰医生认真仔细地洗了个澡,穿好衣服。那一刻,他很想预先排练一下人们到来时他要说的话。但期盼和焦躁让他没法集中注意力。十点钟的时候,第一批客人陆续到达,不到半个小时,客人全都到齐了。

“圣诞快乐!”邮差约翰·罗伯茨说。他十分高兴地在人头攒动的房间里跑来跑去,一只肩膀高,一只肩膀低,不停地用白色的丝绸手帕擦着脸。

“圣诞快乐!”

房子前面挤满了人。客人们被堵在了门口,在前廊上和院子里三五成群。没有推推搡搡或粗鲁无礼的行为;混乱是有序的。朋友们彼此打招呼,陌生人有人介绍并握手。孩子和小伙子们在一起扎堆,朝后面的厨房走去。

“圣诞礼物!”

科普兰医生站在前屋的中央,紧挨着圣诞树。他有点儿头晕目眩。他稀里糊涂地跟人握手,回应祝贺。私人礼物纷纷被塞进他的手里,有些精心地用丝带扎着,有些用报纸包着。他找不到地方放这些礼物。空气变得浑浊,嘈杂声越来越大。脸在他周围飞转,以至于他一张也认不出来。他逐渐恢复了镇静。他找到了空间把自己抱在怀里的礼物放下。头晕目眩减弱了,房间变得清晰起来。他推了推眼镜,开始环顾四周。

“圣诞快乐!圣诞快乐!”

人群当中有药剂师马歇尔·尼科尔斯,穿着燕尾服,正在和他那位开垃圾车的女婿交谈。至圣升天教堂的牧师走来了。还有来自其他教堂的两位执事。海博尔穿着俗艳的格子西装,八面玲珑地穿过人群。几个身材高大的花花公子穿着长长的、色彩鲜艳的衣服,向年轻女士们鞠躬致意。有带着孩子的母亲,有不慌不忙的老人,把痰吐进花里胡哨的手帕里。房间里暖和而喧闹。

辛格先生站在门道里。很多人注视着他。科普兰医生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已经跟他打过招呼。哑巴独自站在那里。他的脸有点儿像斯宾诺莎的一幅画像。一张犹太人的脸。很高兴见到他。

门窗洞开。风从房间里吹过,炉火烧得正旺。喧闹声安静了下来。座位全都坐满了,年轻人一排排地坐在地板上。门厅、前廊甚至还有院子里都挤满了默不作声的客人。到了他说话的时间——说些什么呢?恐慌让他的喉咙发紧。房间里的人在等待着。约翰·罗伯茨先生做了一个手势,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我的同胞们,”科普兰医生茫然地开口了,停顿了一会儿,紧接着,话语突然涌到了他的嘴边,“这是我们一起聚集在这个房间里庆祝圣诞节的第十九个年头了。当我们的同胞第一次听说耶稣基督的诞生时,那还是一个黑暗的时代。我们的同胞在本镇的法院广场作为奴隶被拍卖。打那以后,我们记不清有多少次聆听并讲述过耶稣生平的故事。因此,我们今天的故事将是一个不同的故事。

“一百二十年前,另一个人诞生在那个被称作德意志的国家——那是远在大西洋彼岸的一个国家。这个人懂得的东西像耶稣一样多。但他的思想跟天堂没有关系,跟死者的来世没有关系。他的使命是为了活着的人。为了那些工作、受苦、再工作、直至死亡的平民大众。为了那些缝补浆洗和烧火做饭的人,那些在地里采摘棉花和在滚烫的染缸旁工作的人。他的使命是为了我们,这个人的名字叫做卡尔·马克思。

“卡尔·马克思是一个智者。他研究、改造和理解他周围的世界。他说,这个世界被分为两个阶级:穷人和富人。对于每个富人,就有一千个穷人为他干活,让这个富人变得更富。他没有把世界分为黑人、白人或华人——在卡尔·马克思看来,对一个人来说,是千百万穷人当中的一员,还是少数富人当中的一员,比他的肤色更为重要。卡尔·马克思毕生的使命,就是让人人平等,就是要重新分配世界的巨大财富,好让这世界不再有贫富之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份。这是马克思留给我们的戒律之一:‘各尽所能,按需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