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22/59页)

平安夜的晚上,她和他一起睡。黑暗中,他躺在那里,一言不发。“别这么行为古怪,”她对他说,“我们来聊聊东方三贤士,聊聊荷兰孩子的玩法,他们把木鞋放在外面,而不是挂出他们的袜子。”

乔治没有回答。他睡着了。

凌晨四点,她起床了,家里的每一个人都醒了。爸爸在前屋生了火,然后让他们钻进圣诞树里看他们的礼物。乔治的礼物是一套印第安人的衣服,拉尔夫的是一个橡皮洋娃娃。家里其余的人只得到了普通的衣服。她一直在看自己的袜子,想找到米老鼠手表,但没有。她的礼物是一双棕色的牛津鞋子和一盒樱桃糖。天依然很黑,她和乔治跑到外面的人行道上,砸开巴西果,放鞭炮,吃光了一整盒双层樱桃糖。到天亮的时候,他们的胃很不舒服,也累了。她在沙发上躺了下来,闭上眼睛,进了“里屋”。

6

早晨八点钟的时候,科普兰医生坐在办公桌前,正就着窗户里透进来的阴冷晨光,研究着一叠作文。在他旁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雪松树,把一大堆墨绿色一直堆到了天花板。自他执业行医的第一年以来,每年的圣诞节他都要举行一场派对,这会儿一切都准备就绪。一排排长凳和椅子靠着前屋的墙壁排列。整个房子里弥漫着新鲜出炉的蛋糕和热气腾腾的咖啡的香甜气味。办公室里,波西娅和他并排坐在靠墙的一张长凳上,双手捧着下巴,身子几乎弯成了折叠的形状。

“父亲,你自五点钟以来就一直趴在桌子上。你没事要这么早起来。你应该待在床上,等大家到了才起来。”

科普兰医生用舌头润了润他的厚嘴唇。他脑子里的事情太多,因此没理睬波西娅。她的在场让他很烦。

最后,他很不耐烦地地转向了她。“你为什么坐在那儿闷闷不乐?”

“我只是很担心,”她说,“为了一件事情,我担心我们家威利。”

“威廉?”

“你知道,他每个礼拜天都给我写信。星期一或星期二就寄到这里了。但上个星期他没写。当然,我并不是真的很着急。威利——他一直是那么温厚和善、讨人喜欢,我知道他会很好。他已经从监狱转到了劳改队,要去亚特兰大北边的什么地方干活。两周前,他写信说,他们今天要参加教堂的一个宗教仪式,他让我给他寄一套衣服和他的红领带。”

“威廉就说了这些么?”

“他写到,B.F.梅森先生也在那座监狱。他还遇见了巴斯特·约翰逊——威利从前认识到一个男孩。他还叫我把他的口琴寄给他,因为没有口琴吹,他不可能开心。这些我全都寄去了。还寄去了一副跳棋和一块刨冰蛋糕。但我当然希望接下来的几天里能收到他的来信。”

科普兰医生的眼睛兴奋地闪着光亮,一时间手足无措。“女儿,我们以后再讨论这个。已经有点儿晚了,我得到此为止。你回厨房去,看看是不是全都准备好了。”

波西娅站起身,试图让自己的脸看上去明亮而快乐。“对那笔五美元的奖金,你决定怎么办?”

“我还拿不定哪种做法最明智。”他谨慎地说。

他的一个朋友,一位黑人药剂师,每年拿出五美元,奖给写出最佳命题作文的中学生。这位药剂师一直让科普兰医生充当这些作文的唯一评判者,获奖者在圣诞节派对上宣布。今年作文的题目是“我的志向:如何提高黑人种族在社会上的地位”。只有一篇作文真正值得考量。然而这篇作文很幼稚,很鲁莽,把奖颁给它很难说是审慎的。科普兰医生戴上眼镜,十分专注地重读了那篇文章。

我的志向是这样。首先,我希望上塔斯基吉大学,但我不想成为布克·华盛顿或卡弗医生那样的人。然后,当我认为我的学业已经完成,我希望当一名优秀的律师,像那个为“斯科茨伯勒男孩”辩护的律师一样。我将只接黑人和白人打官司的案子。每一天,人们以各种方式,借助各种手段,让我们的同胞觉得他们低人一等。事实并非如此。我们是一个正在上升的种族。我们不能长期在白人的压迫下流汗。我们不能总是播种,而让别人收获。

我要像摩西一样,他曾带领以色列的子民走出压迫者的国度。我想创立一个“黑人领袖和学者秘密组织”。所有黑人都将在这些精英领袖的指导下组织起来,准备反叛。世界上关注我们种族的困境、愿意看到美国分裂的其他民族都会帮助我们。所有黑人都将组织起来,将会有一场革命,革命结束时,黑人将取得密西西比河以东和波托马克河以南的所有领土。我们将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在黑人领袖和学者组织的控制之下。不发给任何白人护照——如果他们进入这个国家,他们不会有合法的权利。

我痛恨整个白人种族,我将一直努力工作,好让黑人能够为他们遭受的所有苦难实施报复。这就是我的志向。

科普兰医生感觉到热血沸腾。办公桌上时钟的嘀嗒声很响亮,那声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怎么能把奖金颁给一个有着这样疯狂想法的孩子呢?他该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另外几篇作文根本没有任何坚实的内容。年轻人不会思考。他们只写了自己的志向,而完全漏掉了命题的后半部分。只有一点还有点儿意义。二十五篇作文中有九篇是以这样一句话开头:“我不想成为一个奴仆。”然后便是他们希望成为飞行员、职业拳击手、牧师或舞蹈演员之类。有一个女孩,她的唯一志向是善待穷人。

那篇让他烦恼的作文的作者是兰西·戴维斯。在翻到最后一页看到签名之前,他就知道了作者的身份。兰西已经给他带来过一些麻烦了。他的姐姐十一岁的时候就出去给人当仆人,被她的雇主强奸了,雇主是一个人过中年的白人。大约一年之后,他出过一次急诊,被叫去给兰西看病。

科普兰医生走到卧室里的档案柜前,里面存放着他所有病人的记录。他取出了那张标着“丹·戴维斯太太及家人”的卡片,浏览了一遍记录,直至看到兰西的名字。日期是四年之前。关于他的条目比其他人写得更仔细,是用墨水写的:“十三岁——已过青春期。未遂自我阉割。性欲过于旺盛和甲状腺功能亢进。两次探视期间大哭大闹,尽管只有微痛。滔滔不绝——很喜欢说话。参看露西·戴维斯——母亲是洗衣妇。谈话很聪明,尽管有些偏执狂。除了一点之外,环境尚可。很值得观察并给予一切可能的帮助。保持联系。收费: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