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31/59页)

自由和掠夺者啦,资本和民主党啦,那个蓄着小胡子的丑陋男人总是说这些。随后他反驳自己,并说,自由是最伟大的理想。我只想得到一个机会,把我心里的这首乐曲写出来,并成为一个音乐家。我想有一个机会,那个小姑娘说。我们没有机会服务,那个黑人医生说。那对我的同胞来说是一个神圣的需要。啊哈,纽约咖啡馆的老板说。他是个很有思想的人。

这就是他们来我的房间时他们说话的方式。他们心里的这些话让他们不得安宁,因此,他们总是很忙。那么,你可能会认为,他们在一起时,肯定会像这个礼拜协会在梅肯举行的集会。但情况并非如此。今天,他们所有人同时来到我的房间。他们坐在那里,就好像他们来自不同的城市。他们甚至有些粗鲁,你知道,我总是说,粗鲁和不顾别人的感受是不对的。但情况就是那样。我搞不明白,于是我写信给你,因为我想你应该会明白。我有一些古怪的感觉。但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写得够多了,我知道你肯定烦了。我也是。

到现在已经五个月零二十一天。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你在身边,我一直独自一人。我能想象的唯一事情是,什么时候能和你再在一起。如果不能很快去看你,我就不知如何是好。

辛格趴在工作台上,倒头休息。光滑的木头贴着他的脸颊,那种气味和感觉让他想起了学校的日子。他闭上眼睛,感觉到病了。脑子里只有安东尼帕罗斯的脸,他对朋友的渴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屏住了呼吸。过了一会儿,辛格坐直身子,伸手去拿笔。

我给你订的圣诞节礼物没有及时寄到。我想应该快了。我相信你会喜欢,会很开心。我总是想到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记得每一件事情。我很怀念你过去经常做的食物。纽约咖啡馆比过去糟糕很多。不久前我发现汤里有一只煮熟的苍蝇。它跟蔬菜和面条混在一起,像黑色的字母。但这不算什么。我需要你,那种方式是一种我无法承受的孤独。很快我会再来。我的假期还要等六个多月,不过我想,我可以在那之前做安排。我想也只能这样。我不想独自一人,不想没有善解人意的你。

你永远的

约翰·辛格

他回到家里已经是凌晨两点。那幢拥挤的大房子一片漆黑,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走上了三段楼梯,没有绊倒。他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卡片、手表和钢笔。随后,他把衣服整齐地叠好,放在椅背上。他那身灰色的法兰绒睡衣暖和而柔软。几乎刚把毛毯拉到下巴那儿,他便立刻睡着了。

在黑沉沉的睡眠中,他做了一个梦。有一些昏黄的灯笼照亮一段黑乎乎的石阶。安东尼帕罗斯跪在石阶的顶部。他光着身子,笨拙地摸索着他举在头顶上的什么东西,凝视着它,仿佛在祈祷。他自己则跪在石阶的半中间。他也光着身子,很冷,他没法把目光从安东尼帕罗斯身上和他举着的东西上移开。在他身后的地面上,他感觉到那个蓄着小胡子的人、那个小女孩、黑人和最后那个人。他们光着身子跪在地上,他感觉到他们的眼睛在看着他。在他们身后,有数不清的人跪在黑暗中。他自己的双手是两架巨大的风车,他心醉神迷地凝视着安东尼帕罗斯举着的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昏黄的灯笼在黑暗中摇曳,其余的一切都静止不动。突然间,出现了一阵骚动。在巨大的动荡中,石阶崩塌了,他觉得自己正在下坠。他打了一个哆嗦,醒了。清晨的光线让窗户变得煞白。他感到害怕。

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他的朋友可能发生了什么事。由于安东尼帕罗斯不给他写信,所以他不会知道。或许,他的朋友摔倒了,伤着了自己。他急于再次见到他,要不惜代价安排这次见面——立即。

那天早晨,他在邮局的信箱里发现一张通知单,他的包裹到了。那是他为圣诞节订购的没有及时寄到的礼物。礼物非常棒。他按两年的分期付款买下了这件礼物。那是一台私人用的电影放映机,连同半打安东尼帕罗斯喜欢的《米老鼠》和《大力水手》动画片。

那天早晨,辛格是最后一个赶到店里的人。他把一张正式的书面请假条交给了珠宝店老板,请了星期五和星期六两天假。尽管那一周手头有四场婚礼,但老板还是点头同意了。

他事先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这趟旅行,而是动身的时候在门上钉了一张纸条,说他因事离开几天。他是晚上出发的,火车到达目的地时,冬日火红的黎明刚刚破晓。

下午,离探视时间还有一会儿,他便动身去精神病院。他双臂抱着电影放映机的零部件和一篮带给朋友的水果。他直接进了之前探视过安东尼帕罗斯的那个病房。

辛格放下大包小包,在一张卡片的底部写道:“斯皮罗斯·安东尼帕罗斯在哪儿?”一个护士走进病房,他把卡片递给了她。她没弄明白,摇摇头,耸耸肩。他出门来到过道里,把卡片递给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没人知道。他心里一阵恐慌,开始打起手语来。终于,他遇到一个穿白大褂的实习医师。他拽了拽实习医师的胳膊肘,把卡片递给他。实习医师仔细地看过卡片,然后领着他穿过几个大厅。他们来到一个小房间,一个年轻女人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有一些文件。她读了卡片,随后查阅了抽屉里的一些档案。

紧张和恐惧的眼泪盈满辛格的双眼。那个年轻女人在便笺簿上仔细地写了起来,他忍不住扭过头去,想马上看看写的是什么。

安东尼帕罗斯先生被转到医务室了。他患上了肾炎。我会让人给你带路。

经过走廊时,他停了下来,拿起他留在病房门口的包裹。那篮水果被人偷走了,但其他盒子原封未动。他跟着实习医师走出了大楼,穿过一块草地,向医务室走去。

安东尼帕罗斯!当他们走到病房时,他一眼就看到了他。他的床摆在病房的中间,他正靠着枕头坐在床上。他穿着深红色的衬衣和绿色的丝绸睡裤,戴着一个绿松石戒指。他的皮肤是浅黄色,眼神恍惚,眼睛发黑。黑色的头发两鬓斑白。他在编织。他胖乎乎的手指慢吞吞地操作着长长的象牙针。刚开始他没有看见他的朋友。随后,辛格站到他的面前,安详地微笑着,没有丝毫惊讶,伸出他那只戴着宝石的手。

辛格突然产生了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羞怯和拘谨的感觉。他在床边坐了下来,双手叠放在床单的边缘。他的目光没有离开朋友的脸,脸色死一般的苍白。朋友华丽的服装让他大吃一惊。这身行头的每一件都是他在不同的时间寄给他的,但他没有想象过他们组合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安东尼帕罗斯的块头比他记忆中的还要大。丝绸睡裤下面能够看出他的腹部那肉乎乎的巨大褶皱。他的头衬着白色的枕头显得巨大无比。他的脸上那种温和的镇静深不可测,看上去似乎没有意识到辛格就在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