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38/59页)
但是,有音乐和辛格先生的这间“里屋”并不是一切。很多事情发生在“外屋”。她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断了一颗门牙。明纳小姐给了她两次低分。她在一块空地上丢了一个两角五分的硬币,她和乔治找了三天也没找到。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一天下午,她坐在屋后的台阶上复习英语准备考试。哈里在他们家篱笆的那边砍柴。她朝他喊了一声。他走了过来,给她分析了几个句子。他的眼睛在角质边框眼镜的后面显得很机灵。向她解释了几个英文句子之后,他站起身来,双手在短夹克衫的口袋里伸进伸出。哈里总是充满活力,有点儿神经质,每时每刻他都得说点儿什么或做点儿什么。
“你瞧,现如今只有两件事。”他说。
他喜欢让人吃惊,有时候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这是真理,现如今只有两件事情在前面。”
“什么?”
“激进民主或法西斯主义。”
“你不喜欢共和党么?”
“呸,”哈里说,“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一天下午,他详细解释了关于法西斯分子的一切。他讲到纳粹分子如何让犹太小孩子趴在地上吃草。他讲到自己如何计划刺杀希特勒。他已经十分周密地计划好了一切。他讲到法西斯主义不会有任何正义和自由。他说报纸上写的都是蓄意的谎言,人们并不知道世界上正在发生什么。她和他一起密谋暗杀希特勒。这场密谋中最好是有四五个人,这样的话,如果一个人失手,其他人同样可以把他干掉。就算他们死了,也全都会成为英雄。成为一个英雄几乎不亚于成为一个伟大的音乐家。
“要么成为前者,要么成为后者。尽管我不相信战争,但我准备为我认为正确的东西而战斗。”
“我也是,”她说,“我愿意与法西斯分子战斗。我可以穿得像一个男孩子,谁也看不出来。剪掉头发什么的。”
那是一个明媚的冬日下午。天空蔚蓝,在这样的背景下,后院里那棵橡树的枝桠显得黑乎乎、光秃秃的。太阳很暖和。天气让她觉得浑身是劲。音乐在她的头脑里。只是为了干点儿什么,她捡起一根每百根十便士的大钉子,猛敲几下把它敲进了台阶里。爸爸听到锤子的声音,穿着浴衣走了出来,闲站了一会儿。树下有两个锯木架,小拉尔夫正忙着把一块石头放在一个锯木架顶部,然后又把它拿到另一个锯木架上,往返来回。他张开双手以保持平衡。他弓着腿,尿布拖到了膝盖上。乔治在打弹子。他该理发了,长长的头发让他的脸看上去很瘦。他的几颗恒齿已经长出来了——但它们很小,是蓝色的,就像刚吃过黑莓。他为打弹子画了一条线,趴在那里瞄准第一个洞。爸爸回去干活时,把拉尔夫抱走了。过了一会儿,乔治走进了那条小巷。自从开枪打中贝比之后,他就再也不愿跟任何人一起玩了。
“我得走了,”哈里说,“我得六点之前去上班。”
“你喜欢待在那家咖啡馆吗?是不是有好东西免费吃?”
“当然。各种各样的家伙来店里。比我以前干过的任何工作都要好,我更喜欢,薪水也更高。”
“我恨布兰农先生。”米克说。有一点倒是真的,尽管他从未对她说过任何恶意的话,但他说话的方式总是粗鲁可笑。他想必一直就知道她和乔治曾偷过一盒口香糖。为什么他会问她事情进展如何呢——就像在辛格先生房间里的那次?他或许认为他们经常偷东西。而他们并没有。他们肯定没有。只有一次,从廉价店里拿过一小套水彩,还有一个五分钱的削笔刀。
“我受不了布兰农先生。”
“他挺好的,”哈里说,“有时候他似乎有点儿怪,但他脾气并不坏,要是你了解他的话。”
“我琢磨过一件事情,”米克说,“一个男孩子比一个女孩子更有优势。我的意思是一个男孩子通常可以得到一份兼职工作,而用不着把他从学校拉出来,还让他有时间干点儿别的事情。但女孩子就没有这样的工作机会。如果一个女孩子想要工作,她就得退学干全职。我当然愿意像你一样每周挣几块美元,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哈里坐在台阶上,解着鞋带。他一直扯着,直至扯断了一根。“一个名叫布朗特先生的人总是来店里。杰克·布朗特先生。我喜欢听他说话。当他喝着啤酒时,我从他说的那些话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他带给我一些新的观念。”
“我认识他。他每个礼拜天都来这儿。”
哈里解开了鞋带,并把那根断了的鞋带扯得一样长,这样他就可以重新打个结。“听着”——他神经兮兮地用短夹克衫擦了擦眼镜——“你不要对他提起我刚才说过的话。我的意思是说,我怀疑他是不是记得我。他没跟我说过话,他只跟辛格先生说话。他可能认为这很好笑,如果你——你懂我的意思。”
“好吧。”她懂得他的言外之意,他迷上了布朗特先生,她知道他的感觉,“我不会说的。”
黑暗降临。像牛奶一样白的月亮出现在蓝色的天空上,空气冷飕飕的。她可以听到拉尔夫、乔治和波西娅在厨房里的声音。炉火在厨房的窗户上映出暖融融的橘黄色。飘出了烟和晚餐的气味。
“你知道有一件事情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说,“我自己也很不愿承认这个。”
“什么事?”
“你还记得你最早什么时候开始读报纸并思考你懂到的东西吗?”
“当然。”
“我过去是个法西斯分子。我过去认为我是。就这么回事。你知道那些图片,在欧洲,像我们这个年龄的人都行军,唱歌,步调一致。我过去认为这很棒。他们所有人都互相发誓,忠于一个领袖。他们所有人都有同样的理想,步调一致地行军。我并不怎么操心犹太少数人身上正在发生什么,因为我不想琢磨这个。因为那时候我不想像一个犹太人那样思考。你瞧,我并不知道。我只是看着那些图片,读着图片底下的文字,却并不理解。我从不知道那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想我是一个法西斯分子。当然,后来我还是发现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