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39/59页)
说到自己时他的声音是严厉的,不断从一个男人的声音改变为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嗯,你当时没有认识到——”她说。
“这是一次可怕的犯罪。是一宗道德罪。”
他就是那样。每一件事情要么对,要么错——没有中间道路。任何一个二十岁以下的人喝酒或抽烟都是错的。一个人考试作弊是重罪,但抄作业不是罪。女孩子涂口红或穿露背装是一宗道德罪。购买任何贴着德国或日本标签的东西都是重罪,哪怕它只值五分钱。
她回想着哈里,一直追溯到他们的儿时。有一次他患上了斗鸡眼,时间长达一年。他会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双手放在两膝之间,注视着一切。安安静静,双目内斜。他在小学跳了两级,十一岁时他已经准备上职业学校了。但在职业学校,当他们在《艾凡赫》中读到犹太人时,其他孩子都会朝哈里张望,而他则跑回家里,哭了起来。于是,他母亲让他退学了。他休学整整一年。他长高了,变得很胖。每次她爬上篱笆,都会看到他正在厨房里给自己弄吃的。他们俩都在这个街区上玩耍,有时候他们会摔跤。小时候她很喜欢跟男孩们打架——不是真打,只是闹着玩。有时他把她撂倒,有时她把他掀翻。哈里从不对任何人太粗鲁。小孩子们弄坏了玩具都会来找他,而他总是花时间帮他们修好。他什么都会修。这个街区的女士们都找他修坏了的电灯或缝纫机。接下来,十三岁时,他又回到了职业学校,开始用功学习。他送报纸,星期六打工,阅读。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很少见到他——直至她举办那场派对之后。他变了很多。
“事情是这样,”哈里说,“过去我对自己抱有很大的野心。成为一个伟大的工程师,或者一个伟大的医生或律师什么的。但如今我已经不这么想了。我所能思考的一切,是这个世界上现在发生的事。关于法西斯主义,以及欧洲那些可怕的事情——另一方面还有民主。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能把心思放在生活中我打算成为什么这样的问题上,因为对另外的问题我思考太多。每天晚上我做梦都想杀掉希特勒。夜里醒来我口干舌燥,很害怕什么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看着哈里的脸,一种深沉而严肃的感觉让她满腹悲伤。他的头发吊在前额上。他的上嘴唇又薄又紧,但下嘴唇很厚,老是颤抖。哈里看上去不到十五岁。随着黑暗降临,一阵冷风吹了过来。风在街区的那些橡树间拼命呼啸,把房子一侧的百叶窗吹得砰砰作响。街上,韦尔斯太太在喊萨克回家。傍晚的黑暗让她内心的悲伤变得沉甸甸的。我想要一架钢琴——我想上音乐课,她心里暗自说。她看着哈里,他正在把自己纤细的手指缠绕在一起,做出各种不同的形状。他的身上有一种男孩子的温暖气息。
是什么让她突然有了那样的举动?或许是因为回忆起了他们的小时候。或许是因为这种悲伤让她觉得有些奇怪。但不管怎么说,她突然推了哈里一下,差点儿让他摔倒在台阶上。“你奶奶是个狗娘养的。”她朝他大叫。那是这个街区的孩子们想挑起争斗时通常说的话。哈里站起身来,一脸的惊讶。他戴好了眼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后跑向了后面的小巷。
凛冽的空气让她变得像大力士参孙一样强壮。当她大笑时,有一阵短暂而迅速的回声。她追过去用肩膀撞了一下哈里,哈里一把抓住了她。他们拼命扭打起来,一边哈哈大笑。她个子最高,但他的手劲很大。他打得不是十分卖力,她把他撂倒在地。接下来,他突然停止了移动,她也停住了。他的呼吸在她脖子上暖洋洋的,他一动不动。当她坐在他身上的时候,她感觉到他的肋骨抵着她的膝盖,还有他粗重的呼吸。他们一起站起身来。他们不再笑了,小巷很安静。当他们从黑暗的后院里走过时,她莫名其妙地觉得很好笑。没有什么古怪的东西,但突然间就这样发生了。她轻轻推了他一下,他回敬了一下。随后她又笑了,感觉一切正常。
“再见。”哈里说。他已经大了,不能再去爬篱笆了,于是他跑过旁边的那条小路,到了自家的门口。
“天哪!这么热!”她说,“快把我闷死了。”
波西娅正在炉子上热晚饭。拉尔夫用他的勺子把高脚椅上的托盘敲得砰砰作响。乔治脏兮兮的小手拿着一片面包搅他的粗玉米粉粥,眯缝着眼睛,神情恍惚。米克自己拿了白肉、肉汁、粗玉米粉粥和几粒葡萄干,在盘子里把它们混在一起。她吃了三份,直至粗玉米粉粥全都吃光了,她还没吃饱。
她一整天都在想辛格先生,刚吃完晚饭,她便上楼了。但当她走到三楼时,她看到他的门开着,房间里很黑。这让她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在楼下,她没法安静地坐下来复习英文,准备考试。仿佛她强壮到了没法像其他人一样在房间里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仿佛她可以踢倒房子的所有墙壁,然后像一个巨人那样昂首阔步走过大街。
最后,她从床底下拿出了自己的私密盒子。她趴在地板上,仔细翻看着笔记本。到现在大约有二十首歌曲,但她并不满意。要是能写一首交响曲该多好!为整个交响乐队而写——该如何写呢?有时候,几件乐器演奏同一个音符,因此谱子将会非常大。她在一张很大的考试卷上画了五条线——线与线之间的距离大约一英寸。如果一个音符是由小提琴、大提琴或长笛来演奏时,她便写上乐器的名称来表示。当它们同时演奏一个音符时,她就画一个圆它们圈起来。在这一页的顶部,她用大写字母写上了SYMPHONY(交响乐),并在下面写上“米克·凯利”。然后,她就再也无法写下去了。
要是她能上音乐课多好!
要是她能有一架真正的钢琴多好!
过了很长时间,她才得以入门。旋律在她的脑子里,但她不知道如何把它们写出来。看起来好像这是世界上最难的游戏。但她一直在不断地琢磨,直至埃塔和黑兹尔走进房间,上了床,并说她应该关灯,因为已经十一点了。
10
已经有六个星期,波西娅一直在等威利的来信。每天晚上她都会来到那幢房子,问科普兰医生同样的问题:“你知道有谁收到了威利的信吗?”每天晚上他都不得不告诉她,他没有听到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