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46/59页)

“雪,”米克说,“我想看的是雪。冷冽而洁白的积雪,就像图画中那样。暴风雪。不停地轻柔飘落的洁白而冷冽的雪,不停地下啊下,一整个冬天都在下。像阿拉斯加那样的雪。”

他们俩同时转过身。他们彼此挨得很近。她感觉到他在发抖,她的拳头攥得很紧,差不多要裂开。“噢,上帝。”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她的头仿佛跟身体脱离,被扔到了远处。她的双眼直愣愣地盯视着炫目的太阳,心里同时在琢磨着什么。然后,事情就这样了。

就这么回事。

他们沿着公路慢吞吞地推着自行车。哈里低着头,垂着肩。他们黑乎乎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尘土飞扬的路面上,因为天色已经向晚。

“听着。”他说。

“嗯。”

“我们要把这事弄明白,一定要弄明白。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想我不知道。”

“听我说。我们要做点儿什么。我们坐下来吧。”

他们丢下自行车,坐在路边的一条水沟旁。他们离得很远。傍晚的太阳烧灼着他们的头,周围到处是褐色的、易碎的蚂蚁窝。

“我们一定要把这事弄明白。”哈里说。

他哭了起来。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眼泪顺着白皙的脸颊滚落下来。她无法去琢磨那件让他哭泣的事情。一只蚂蚁在叮咬她的脚踝,她用手指把它捏了起来,仔细看着它。

“是这样,”他说,“我之前还从未吻过一个女孩子。”

“我也是。我从未吻过任何男孩子,家人除外。”

“我从前总是琢磨的是——要吻这一个女孩。我上学时总是计划着这事,晚上梦见这事。然后,她答应跟我约会。我能看出她想让我吻她。我只是在黑暗中看着她,却没法吻她。这就是我琢磨的一切——吻她——而当机会出现时我却没法吻她。”

她用手指在地上挖了个洞,把那只死蚂蚁埋了。

“全是我的错。无论如何,通奸是重罪,不管你怎么看它。你比我小两岁,还只是个孩子。”

“不,我不是,我已经不是孩子,尽管现在我很希望我是。”

“听我说。如果你认为我们应该结婚,我们就可以结婚——秘密结婚,或者用任何别的方式。”

米克摇了摇头。“我不喜欢那样。我决不会跟任何男孩结婚。”

“我也决不会结婚。我知道这个。我并不只是说说而已——是真话。”

他的脸把她吓了一跳。他的鼻子在颤抖,下嘴唇被他咬得血迹斑斑。他的眼睛明亮、湿润而阴沉。他的脸比她记忆中的任何一张脸都要苍白。她扭过头看着别处。要是他不再说话,情况会更好。她的目光缓慢地环顾左右——沟里红白斑驳的黏土,一只破威士忌酒瓶,对面的一棵松树上挂着一个人竞选本县行政长官的广告牌。她很想安安静静地坐上很长时间,什么都不想,一句话也不说。

“我要离开小镇。我是个很好的技工,我能在别的地方找到工作。如果我待在家里,妈妈可以从我的眼睛里看出这事儿。”

“告诉我。你看着我,能看出有什么不一样吗?”

哈里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点点头,表示他能看出不一样。接下来,他说:

“还有一件事。一两个月之内,我会把我的地址寄给你,你写信给我,让我知道你是不是一切都好。”

“你什么意思?”她慢吞吞地问。

他向她解释道:“你只要写上‘安好’两个字,我就知道了。”

他们再次推着自行车往家里走。他们的影子在路上拉得像巨人一样长。哈里弯着腰,像个老乞丐,不停地用袖子擦鼻子。太阳落山之前的那一会儿,明亮金黄的光线普照万物,在面前的路面上,他们的影子消失了。她觉得自己很老,内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她现在已经是大人了,不管她想还是不想。

他们走了十六英里,走进了家旁边的那条黑咕隆咚的小巷里。她能看到她们家厨房里透出的昏黄灯光。哈里家的房子一片漆黑——他妈妈还没回家,她在一条小巷子里的一家裁缝店里干活。有时候甚至礼拜天也要上班。透过窗户,你可以看到她正趴在缝纫机后面忙活,或者正把一根很长的针穿过厚重的布料。在你注视着她的时候,她从不抬头。昨天夜里,她给哈里和米克烹制了这些正统的犹太饭菜。

“听我说——”他说。

她在黑暗中等待着,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们互相挥了挥手,哈里走进了两幢房子之间的那条黑咕隆咚的小巷里。当他走到人行道上的时候,他扭过头,朝后面望了望。灯光照在他脸上,苍白而凝重。随后,他消失不见了。

“让你猜个谜语。”乔治说。

“我听着呢。”

“两个印第安人走在一条小路上。前面一个人是后面一个人的儿子,但后面一个人并不是前面一个人的父亲。请问他们是什么关系?”

“让我想想。是他继父。”

乔治咧着嘴巴朝波西娅笑了,露出他那四四方方的蓝色小牙齿。

“那么是他叔叔。”

“你猜不到吧。是他母亲。这里面的窍门在于,你没有考虑一个印第安人是个女人。”

她站在厨房门外,看着他们。门道把厨房框住了,就像一幅画。画框里面舒适而干净。只有水池旁边的灯开着,厨房里影影绰绰。比尔和黑兹尔在餐桌旁玩二十一点扑克牌,用火柴棍代表钱。黑兹尔用她胖乎乎的粉红色手指抚弄着辫子,而比尔则吮吸着脸颊,一本正经地发着牌。波西娅在水池边用一块干净的方格毛巾擦干碗碟。她看上去很瘦,皮肤是金黄色,抹了发油的黑头发梳得光滑整齐。拉尔夫安静地坐在地板上,乔治正在试穿一件小铠甲,那是他用旧的圣诞节装饰物做成的。

“还有一个谜语,波西娅。如果时钟的指针指向两点半——”

她走进了厨房。她原本预计他们看到她时会后退,站成一圈看着她。但他们只是瞥了她一眼。她在餐桌旁坐了下来,等待着。

“你总是大家吃完晚饭之后才磨磨蹭蹭地回家。好像我从不下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