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47/59页)

没人注意她。她吃了满满一盘卷心菜和鲑鱼,最后吃了点儿乳冻甜食。她心里正在想着妈妈,门开了,妈妈走了进来,告诉波西娅,布朗小姐说她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只臭虫。去洒点儿汽油。

“别老是那样皱着眉头,米克。你也到了梳妆打扮的年龄,尽可能把自己收拾得好看些——我跟你说话时别老是那样顶撞——我的意思是你要用海绵给拉尔夫好好擦洗擦洗,然后才让他上床睡觉。好好洗洗他的鼻子和耳朵。”

拉尔夫柔软的头发被燕麦粥给弄得黏糊糊的。她用一块洗碗布给他擦了擦,在水池边给他洗了洗脸和手。比尔和黑兹尔玩完了牌。比尔收拾火柴棍时,他长长的指甲刮擦着桌面。乔治抱着拉尔夫上床去了。厨房里只剩下她和波西娅。

“喂!看着我。你注意到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当然注意到了,宝贝。”

波西娅戴上她的红帽子,换好了鞋。

“噢——?”

“你只要弄点儿油膏,擦在脸上。你的鼻子已经脱皮得很厉害。他们说,油膏治疗严重晒伤最管用。”

她独自站在黑咕隆咚的后院里,用指甲从那棵橡树上抠下一块块树皮。这样更糟糕。要是他们看着她并且能够看出点儿什么,她或许感觉更好点儿。要是他们知道的话。

爸爸从屋后的台阶上叫她。“米克!哎,米克!”

“来了,先生。”

“电话。”

乔治凑了过来,想听听电话里说什么,但她把他推开了。米诺维茨太太嗓门很大,有些激动。

“我们家哈里这会儿应该到家了。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不知道,夫人。”

“他说你们俩一起骑自行车出去。他这会儿会在哪儿呢?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不知道,夫人。”米克又说了一遍。

12

天气又热了起来,阳光南方游乐场一直人满为患。三月的风安静了下来。树叶茂密,郁郁葱葱。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太阳的光线变得更加强烈。空气潮湿,闷热难耐。杰克·布朗特恨死了这种天气。他晕晕乎乎地想到了几个月漫长而灼热的夏天就在前面。他的感觉很不好。近来,头痛又开始持续不断地折磨他。他的体重有所增加,因此肚子开始显出一点儿富态。他不得不解开裤子最上面的扣子。他知道这是酒精造成的肥胖,但他照样继续喝。酒精帮助缓解了他的头痛。只要喝上一小杯,头痛就会好点儿。现如今,一杯对他来说和一夸脱是一回事。倒不是喝酒的那一瞬间给他带来快感——而是第一口酒对最近几个月里渗透在他血液中的所有酒精的反应。一调羹啤酒可以缓解他的头痛,但一夸脱威士忌也没法让他喝醉。

他彻底戒了酒。有好几天,他只喝水和橘子汁。疼痛就像他脑袋里一只爬动的虫子。那些漫长的下午和夜晚,他疲惫不堪地干着活。他没法入睡,试图读点儿书是极大的痛苦。房间里的潮湿和酸腐的恶臭让他愤怒。他焦躁不安地躺在床上,最后,当他终于睡去,天已经亮了。

有一个梦一直纠缠着他。第一次做这个梦是四个月前。他总是在恐怖中惊醒——但古怪的是,他从来都不记得梦的内容。当他睁开眼睛时,残留的只有感觉。每一次,他醒来时的恐惧感完全相同,以至于他毫不怀疑,这些梦都是一样的。他以前也总是做梦,酒后荒诞不经的噩梦领着他坠入了一个疯子的混乱国度,但早晨的光亮总是驱散了这些噩梦的影响,他忘掉了它们。

这个空茫而隐秘的梦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性质。他从梦中醒来,却什么也不记得。但有一种威胁感在他心里久久盘桓,挥之不去。有一天早晨,他带着那种熟悉的恐惧醒来,却依稀记得身后一片黑暗。他正在一群人当中行走,怀里抱着什么东西。他能确定的仅此而已。他偷了东西么?他在试着保住某件私人物品么?周围的那些人全都在追捕他么?他觉得好像都不是。他越是研究这个简单的梦,他能够弄明白的就越少。接下来有一段时期,这个梦没有再出现。

他遇到了那个用粉笔在墙上写字的人,他去年十一月在墙上见到过他写下的话。从见面的第一天起,那个老人就像个邪恶天才一样粘住他不放。他名叫西姆斯,总是在人行道上布道。冬天的寒冷让他只好留在室内,但到了春天,他便整天在大街上。他的白发很柔软,乱蓬蓬地耷在脖子上,他随身拎着一个很大的女式丝制手袋,里面塞满了粉笔和宣扬耶稣的广告。他的眼睛明亮而疯狂。西姆斯试图让他皈依。

“不幸的孩子,我在你的呼吸里闻到了啤酒那罪恶的臭味。你还抽烟。如果上帝想让我们抽烟,他会在《圣经》里明说。你的眉毛上有撒旦的印记。我看到了它。忏悔吧。让我指给你光明。”

杰克向上翻了翻眼珠子,在空中缓慢做了一个虔诚的手势。随后,他摊开沾满油污的手。“这个我只拿给你看。”他以一种低沉的舞台腔说。西姆斯低头看着他掌心里的那块伤疤。杰克俯身凑过来,低声说:“还有一个印记。你懂的。因为我生下来就有。”

西姆斯背靠着篱笆,以女里女气的手势,捏起额头上的一缕银发,把它捋到脑后,抹平了。他的舌头神经质地舔着嘴角。杰克哈哈大笑。

“亵渎神明的人啊!上帝会把你收了去。你和你们那一伙。上帝会记住嘲弄者。上帝眷顾我。上帝眷顾每一个人,但他最眷顾我。就像他对摩西一样。上帝在夜里告诉我很多事情。上帝会把你收了去。”

他把西姆斯带到街角的一家店里,要了可口可乐和花生酱脆饼。西姆斯又开始对他做工作。当他动身去游乐场时,西姆斯跟在他身后一路跑着。

“晚上七点来这个街角。耶稣有专门给你的启示。”

四月的头几天风和日暖,白云在蓝天上游曳。风中飘来了河水的气味,还有小镇外面田野的清新气息。游乐场每天人头攒动,从下午四点直至午夜。都是一些粗人。随着新春的到来,他隐隐感觉到了麻烦的暗流。

一天晚上,他正在摆弄秋千的机械设备,突然间,他从沉思中惊醒,听到一阵愤怒的声音。他迅速挤过人群,看到旋转木马售票处旁一个白人女孩和一个黑人女孩在打架。他把她们拉开了,但她们还在挣扎着去抓对方。人群各有偏袒,场面嘈杂,一片混乱。白人女孩是个驼背,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