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城堡 第二章(第4/9页)

——这样吧,我来发这个音……

——派克斯,如果您愿意,我发E,阿特发我的B……

——不要把问题复杂化,好吗?我发咪的音……大家各发各的音符,我来发E。

——医生以前唱得很棒……

——好啦,好啦,下次让他好好发这个音吧,我们现在开始……拜托了,安静。

三十六双眼睛注视着派克斯。

——今天晚上我们排练《着魔的森林》和《故乡的树林》。第一部分轻声,重奏时加强,记住我说的,好了,各就各位。像以前一样:你们要投入地演奏音乐。准备好了吗?

两个小时后,派克斯和佩特,佩特和派克斯,他们都回家了。在黑暗中他们向阿贝格寡妇的小别墅走去。他们一个在那里有一间房间,终生提供膳宿;另一个在那里有一张床,临时的,类似于儿子。派克斯吹着《着魔的森林》和《故乡的森林》的旋律。佩特走路的时候把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前面,就像走在一根钢丝上,那钢丝架在一个四百米深的峡谷上,或许更深。

——告诉我,派克斯……

——嗯……

——我将来会有一个音符吗?

——你当然会有的。

——那是什么时候呢?

——迟早的事。

——迟早是什么时候?

——可能到你长大了,可以穿上那件茄克的时候。

——那将是个什么音符呢?

——我不知道,孩子。但到时候你会辦认出来的。

——你确信吗?

——我发誓。

佩特又在他想像的绳索上走路。好在就是他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事。那是一个很深的峡谷,但那是一个好心的峡谷,任凭你在那里失足。

——告诉我,派克斯……

——嗯……

——你也有那个音符,是不是?

沉默。

——那是什么音符,派克斯?

沉默。

——派克斯……

沉默。

说实话,派克斯并没有自己的音符。他开始一天天变老,他会演奏一千种乐器,他也发明了很多乐器,他头脑里无尽的声音在回旋,他能看见声音,这跟听到它不是一回事,他知道那些声音的颜色,一个又一个,他能听到一块躺在那里的石头的演奏,但是他没有自己的音符。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内心有太多的音符,所以很难找到属于自己的了。很难解释清楚。就这样。无限个音符淹没了属于他的那个音符,就像是海洋吞没了一滴眼泪。你要重新找到它一定得煞费苦心……可能要用一生的时间。派克斯的一生。一件别人很难理解的事情。或许有人到过那里,在那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夜晚,桂尼芭的钟楼敲响了十一点,如果他亲眼看见,如果在那个夜里他看见派克斯,或许才能够理解。那样,他也许会理解。天在下雨,上帝把它传递下来,桂尼芭的钟楼开始敲响十一点。那么,得亲自在那里待着。在那个时刻,在那里待过。为了理解那一切的一切。

铁路工程师名叫伯内蒂。穿着非常典雅,头发稀疏,身上香气袭人。他过分频繁地看自己的怀表,好像公务缠身,急着要走的样子。实际上那是他多年以前养成的习惯,那一天是圣特里滋节,在混乱之中,他的表被偷了,那块表与现在这块相似,是家传的珍贵纪念品。他不是在看时间,他是看表还在不在。他坐了三个小时的马车,到达桂尼芭的时候,他简洁断言:

——在这个差不多可以称之为城市的地方建一条铁路的必要性,不仅仅是合理的,而且是十分明显的。

他从马车上下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看了看时间,然后问瑞先生家在哪里。跟他一起来的是他的一个助理,一个笑容可掬的小个子男人,很没有眼色的样子,他名叫伯内里。跑去接他们的人是布拉斯,他们上了停在下面街上的马车,先到了玻璃作坊,从那里上了一座小山坡,然后就直奔瑞先生家。

——房子真豪华。

工程师伯内蒂一边检查自己的怀表,一边评论说。

——真的很豪华。

伯内里附和着,其实压根没人问他。

他们一起坐在桌前:伯内蒂、伯内里、瑞先生,还有老安德森。“我知道铁路不是用玻璃作的,要我来这里干什么?”老安德森申明说。“你来这里听就行了,其他事由我来考虑。”瑞先生这样回答。“谁也没说,但愿用玻璃会很合适。”他在桌子上推开了一张桂尼芭地区的地图。伯内里来的时候带了一叠很厚的图纸和一面旅行书桌。瑞先生穿着便服。伯内蒂看了看表。老安德森点燃了他的海泡石烟斗。

——我想像得到,瑞先生,你们一定研究过了铁路要走的路程……

伯内蒂说。

——很抱歉,我没听明白。

——我想说……您得详细地说明,你们要这条铁路从哪里出发,通到哪里去。

——嗯,好……铁路将从桂尼芭出发,这一点毫无疑问……或者最好从这里开始,差不多从这里……我原来觉得应该在山脚下,那里有一片草地,我认为很理想……

——路要通往哪里呢?

伯内蒂问道,声音里有一丝怀疑。

——通向哪里?

——火车要到达的那个城市。

——好吧,没有一个特定的城市,火车要到达的城市……没有。

——很抱歉,但是总得有个城市……

——您这样认为吗?

伯内蒂和伯内里面面相觑。

——瑞先生,火车的用途是把物资和人从一个城市运往另一个城市,这是火车的意义。如果一列火车没有要到达的城市,那么就没有意义了。

瑞先生喘了一口气。停了一下,然后说,语气里充满着理解和耐心:

——亲爱的伯内蒂工程师,一列火车的惟一意义在于:它用一种很快的速度在地球表面奔跑,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能赶上。一辆火车惟一的真正意义在于,人坐上火车看这个世界,就像第一次看到,可以一次性看见那么多东西,用马车旅行一千次也看不到那么多。其次呢,如果同时那车子能捎带点煤矿或者母牛什么的,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至于挣不挣钱,那并不重要。因此,对于我来说,我并不需要我的火车到达某个城市,因为一般情况是,它不用非去哪个地方不可,因为它的任务就是在这世界上每小时跑一百公里,而不是到什么地方。

伯内蒂用很愤怒的眼神看了眼无辜的伯内里。

——但这也太荒谬离奇了!如果真像您说的,那么可以建一个环形的铁路,一个几十公里的大环线,然后烧掉几十公斤煤炭,花一大笔钱让火车跑动,最后的结果会让人吃惊,就是把所有人都送回到出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