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3/14页)
“可我们能怎么做?”她哀叹道。朱莉有点故意端着,她非常平静地说:“当然是埋了她。”话虽然简明扼要,她的声音仍有点哆嗦。
“是的,”我说,也因为恐惧浑身哆嗦,“我们可以搞个私下的葬礼,苏。”我妹妹眼下已经泣不成声了,朱莉用胳膊搂住她的肩膀。她的目光通过苏的头冷冷地看着我。我突然间对她们俩都生起了气,我起身绕到前面去看看汤姆正在干吗。
他正跟另一个小男孩坐在前门附近的一堆黄沙上,他们正在挖一个拳头大小的复杂的坑道系统。
“他说,”汤姆的朋友朝上斜视着我嘲弄地说,“他说,他说他妈刚死了,这不是真的。”
“是真的,”我告诉他。“她也是我妈,她是刚死了。”
“喏喏,告诉过你了,喏喏。”汤姆讥诮地说,把两个拳头深深插入沙里。
他的朋友想了一会儿,“喔,我妈没死。”
“管你呢。”汤姆说,继续挖他的坑道。
“我妈没死。”那个孩子又跟我重复了一遍。
“那又怎样?”我说。
“因为她没死,”那个孩子大叫,“她没死!”我镇定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在他旁边的沙子上跪下来。我把手充满同情地搁在汤姆这位朋友的肩膀上。
“我要跟你说件事,”我平静地说,“我刚从你家过来,你爸告诉我的,你妈死了。她出来找你,一辆车从她身上轧了过去。”
“喏喏,你妈也死了。”汤姆幸灾乐祸地说。
“她没死。”那个孩子对自己说。
“我正告诉你呢,”我嘶声对他说,“我刚从你家过来。你爸正难过呢,而且对你动了真气。你妈被车轧死可都是因为出来找你。”那孩子站了起来,脸都白了。“我要是你就不回家,”我继续说,“你爸正找你呢。”那孩子沿着我们花园的小路跑向前门。然后他才回过神来,转身跑了回来。他经过我们面前的时候已经开始哭了。
“你要去哪儿?”汤姆在他后面喊道,可他的朋友摇着头继续向前跑。
天一擦黑我们就都进了屋,汤姆又变得害怕、痛苦起来。我们想让他上床睡时他哭了起来,所以我们就让他待着,希望他能在沙发上睡着。他动不动就大惊小怪又哭又叫,我们根本没办法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只能结束围着他进行的讨论,在他头顶上大呼小叫。当汤姆因为没有了橙汁又是尖叫又是跺脚,苏忙着安抚他的时候,我飞快地对朱莉说:“我们该把她埋在哪里?”她说了句什么,可是淹没在汤姆的尖叫中。
“埋在花园里,假山底下。”她重复道。后来汤姆的哭叫就只是因为母亲了,我试着安慰他时注意到朱莉在向苏解释什么,苏一边点头一边擦着眼睛。我正试图跟汤姆谈他在沙堆里挖的坑道以转移他注意时,突然心生一计。我忘了自己在讲的话题,汤姆又开始嚎起来。直到午夜都过了他才睡着,也只有到了那时,我才能告诉朱莉和苏我认为埋在花园里不是个好主意。我们得挖一个深坑,那得花好长时间。我们要是在白天挖就会被人看到,而如果在晚上干就得需要手电,可能被高层住宅区的住户看到。而且我们又怎么瞒得过汤姆?我故意暂停一会儿卖个关子。不管怎么说,我自我感觉好得很。我一直都很羡慕电影里的那些绅士罪犯,他们以一种优雅的超然讨论着完美的谋杀计划。我说话的时候,偶尔在口袋里摸到了钥匙,我又倒了胃。我继续很有把握地说:“而且要是有人来查,他们自然首先就要把花园挖开。你天天都能从报上看到这类故事。”朱莉密切地看着我。她像是开始认真对待我了,等我说完了她说:“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们俩把苏跟汤姆一起留在厨房。我的主意并没让苏生气或是害怕。她只是太难过了,都顾不得了,而且像个老太太似的缓慢地把头摇来摇去。外面的月光挺亮的,我们借着月光找到了手推车和一把铁锨。我们俩把车子推到前门那儿装了满满一车沙子。我们通过煤坑往地窖里卸了有六车沙子,然后我们俩站在厨房外头讨论怎么把水运进去。我说我们恐怕只能一桶一桶往下拎了。朱莉说地窖里应该有个水龙头的。最后我们在存放旧衣服和玩具的小间里找到了水龙头。因为地窖离母亲的卧室更远了,我在里面倒是比在别的房间更觉得安心些。我模糊地觉得应该由我来负责搅拌水泥,可朱莉已经把铁锨握在手里而且已经堆好了一堆沙子。她劈开一袋水泥,然后站在当地等我去打水。她干得飞快,上下左右地使劲搅拌直到变成一大堆黏稠、灰色的湿水泥。我把那个大铁皮柜子的盖掀开,朱莉把水泥铲到里面。湿水泥现在已经在柜底堆积了有五英寸厚。我们一致同意再和更大的一堆,这次我负责搅拌朱莉去打水。我干活的时候,从没想过我们这么干的目的所在,搅拌水泥的过程中也就丝毫没有什么怪异的感觉。等把第二堆水泥也铲进柜子里之后,我们干了已经有三个小时了。我们上去到厨房喝了点水。苏在一把扶手椅上睡着了,汤姆则趴在沙发上。我们给苏盖了件外套重又返回地窖。大铁皮柜子已经快半满了,我们决定在把她弄下来之前应该先备好非常大的一堆水泥。这可要费不少时间。我们已经把沙子都用光了,而且因为我们就只有一把铁锨,我们俩就一道上去到花园先去弄点沙子。天空的东边已经开始放亮。我们又用手推车运了五趟。我不禁怀疑地问朱莉,等汤姆一早出来发现他的沙子都不见了我们该怎么说。朱莉模仿着他的语气说:“给风吹没了。”我们俩疲惫地格格一笑。
等我们终于把水泥全都和好之后已经早上五点了,我们几乎一个小时之内都没相互看一眼说过一句话。我把钥匙从口袋里拿出来而朱莉说:“我还以为把它给丢了,原来你一直揣着呢。”我跟在她后头上楼来到厨房。我们休息了一会儿,又喝了些水。我们把起居室的几件家具挪了挪以防挡路,而且用一只鞋撑住起居室的门不让它关上。到了楼上,这次由我第一个打开门锁把门推开,不过先走进房间的仍是朱莉。她本来想开灯,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灰蓝色的光使房间里的一切都带上了一种平面、没有纵深的感觉,我们像是跨进了一张母亲卧室的旧照片。我并没有马上朝她的床看。房间里的空气潮湿而且气闷,仿佛有几个人在这儿关门闭户地睡过。除了这种闭塞感之外还有一种淡淡的却很强烈的气味,你吸气吸到顶,肺里满了的时候就能闻到。我就用鼻子浅浅地呼吸。她还像我们离开她时一个姿势躺着,我只要一闭上眼睛,这幅图景就会自动出现在我眼前。朱莉站在床尾紧紧抱住胳膊。我走近几步,放弃了我们可以把她抬起来的念头。我等着朱莉,可她也没动。我说:“我们做不到。”朱莉的声音非常尖锐非常紧张,而且她讲得飞快,仿佛要装得兴高采烈而且很有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