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2/14页)
“这看起来太可笑了。”苏哭道。
“一点都不可笑!”朱莉激烈地说。苏探身向前把床单拉下来,露出母亲的头,朱莉几乎同时猛捶苏的胳膊并大叫,“不要碰她!”我们背后的门开了,汤姆进了房间,他刚在街上玩过游戏,还气喘吁吁的。
朱莉和我一把抓住他,他就说:“我要妈。”
“她睡觉呢,”我们低声说,“看,你看得见的。”汤姆挣扎着要冲过去。
“那你们刚才干吗还大呼小叫的?我不管,她没睡,是不是,妈?”
“她睡得可沉了。”苏说。有那么一瞬,我们好像可以通过沉睡、深深的沉睡使汤姆接受死的概念。可对此我们并不比他懂得更多,而且他也感觉到出了什么事。
“妈!”他大叫,拼命想摆脱我们冲到床边去。我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能这么做。”我说。汤姆朝我脚踝踢了一脚,挣脱了我的手,溜过朱莉跑到了床头。他一只手撑着母亲的肩膀,把鞋子脱掉,然后洋洋得意地瞪着我们。这样的场景以前也发生过,有时候他能得手。事已至此,我只能由他自己来发现真相了,我只想看看事情到底怎么发生。可汤姆刚把床单拉下来爬上床去靠在母亲身边,朱莉就一跃而起抓住了汤姆的胳膊。
“来。”她声音很柔和,同时往下拉他。
“不嘛,不……”汤姆拖长声音尖叫着,就像以往一样,空着的一只手抓住了母亲睡衣的袖子。朱莉拽汤姆的时候,母亲也以一种僵硬恐怖的方式向一旁倒下,她的头磕到了床头桌,闹钟水杯都被撞到了地板上。她的头嵌进了床和床头桌之间的空隙,而且枕头边的一只手也露了出来。汤姆安静下来动也不动了,几乎呆了,任由自己像个盲人一样被朱莉领走。苏已经离开了房间,不过我并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走的。我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把尸体推回到原位。我朝她走了一步,可怎么都不敢碰她。我奔出房间,砰地把门关上,锁上房门把钥匙放在自己兜里。
傍晚的时候,汤姆在楼下的沙发上哭着睡着了。我们用条浴巾给他盖上,因为谁都不想一个人上楼去拿条毯子。剩下来的时间我们就坐在起居室里,都不怎么说话。苏哭了一两回,然后又自己止住,仿佛她已经费不了这个力了。朱莉说:“她可能是在梦里去世的。”苏和我点了点头。几分钟后苏加了一句,“这就没什么痛苦了。”朱莉和我喃喃地同意。停了挺长时间后我又说:“你们饿吗?”姐妹俩都摇了摇头。我很想吃点东西可又不想一个人吃。我不想一个人干任何事。等她俩终于同意吃点什么的时候,我拿进来面包、黄油和橘子果酱,还有两品脱牛奶。我们一边吃着,自然也就有了话题。朱莉告诉我们她第一次“知道”是在我生日的两个星期前。
“我生日那天你做了徒手倒立。”我说。
“你唱了《绿袖子》,”苏说,“可我干什么来着?”我们都想不起苏干了什么,她就不断地说:“我知道我肯定也干过什么。”一直到我让她闭嘴。午夜过后不多久我们一起上楼去,在楼梯上贴得特别近。朱莉领头,我背着汤姆。刚上到第一个平台,在经过母亲房门前我们都停下来挤作一团。我想我都能听到她房间里那个闹钟的滴答声。我很高兴门是锁着的。我们把汤姆放在床上的时候并没惊醒他。两个女孩子心照不宣地决定睡在一起。我上了自己的床紧张地仰面躺着,一旦脑子里出现一个我想逃避的想法或是景象,我就猛地把头甩向一旁。半个小时后我走进汤姆的卧室,把他抱到我自己床上。我注意到朱莉房间的灯仍亮着。我用胳膊搂住我的小弟弟沉入了睡眠。
第二天天都晚了的时候,苏说:“你们不认为我们该告诉什么人吗?”
我们正围着假山坐着。我们一整天都是在花园度过的,因为天很热,也因为我们害怕我们背后的那幢房子,那些小窗户现在看起来不再像是全神贯注,而像沉重的睡眠。一早就因为朱莉的比基尼发生过争执。苏认为她不该再穿它,我说我不在乎,苏说如果朱莉穿上比基尼就意味着她不在乎母亲。汤姆开始哭了,朱莉就回屋把比基尼给脱了。我靠温习一堆旧漫画书消磨了一天,有些还是汤姆的。我意识中总是隐隐地感觉我们都坐在原地等着某个可怕的事件发生,然后我才记起它已经发生过了。苏在温书,有时候自己哭几声。朱莉坐在假山顶上,手里拿了几块小鹅卵石碰得哐哐响,把它们扔起来再接住。她挺生汤姆的气,他一会儿哼哼唧唧要大家都来关照他,一会儿又没事人一样跑出去玩了。他曾想抱住朱莉的膝盖不放,我听见她把他推开的时候说:“走开,请走开。”后来我就给他读一本漫画书上的故事听。
苏问她问题的时候,朱莉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目光马上就转到别处了。我说了句“要是我们跟别人说了……”然后就等着。苏说:“我们必须得告诉别人,这样我们才能有个葬礼。”我瞥了一眼朱莉。她目光穿过我们花园的围墙,穿过那片空地一直盯着那个高层建筑的街区。
“要是我们告诉了别人,”我又说,“他们就会闯进来把我们带到个孤儿院之类的地方照看起来。他们可能还会给汤姆另找人家收养。”我顿了顿。
苏吓坏了,说:“他们不能这么做。”
“这个家就全空了,”我继续道,“别人就会破门而入,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可我们如果谁都不告诉,”苏说并含糊地朝房子指了指,“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又看了朱莉一眼,更加大声地说:“那些孩子会闯进来把一切都砸个稀巴烂。”朱莉把手里的鹅卵石扔到了围墙外头。她说:“我们不能就这么把她放在卧室里,她会开始发臭的。”苏几乎在大喊:“你怎么能这么说!”
“你是说,”我对朱莉道,“我们不该告诉别人?”
朱莉一言未发,朝屋里走去。我看着她走进厨房,在水槽里用水冲脸。她把头放在冷水龙头下头,直到头发都浸湿了,然后她把头发上的水绞了绞并把脸上的水擦干。当她回来时,水珠滴在了肩膀上。她在假山上坐下说:“如果我们不告诉别人,我们就得尽快自己来处理。”苏都快掉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