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0/14页)

“他说了什么?”过了足有半分钟后我才疲倦地问。苏格格直笑。

“他跟我说过不许告诉别人的。”

“那你就别告诉了。”朱莉道,不过苏继续道:“他走进我的房间说:‘做个女孩感觉如何?’我就说:‘挺不错的,干吗问这个?’他就说他烦透了做男孩了,他现在想做个女孩。于是我就说:‘可你如果本来是个男孩就做不了女孩了,’而他说:‘不,我做得了,只要我想做就能做得了。’于是我又说:‘你干吗想做个女孩?’而他说:‘因为你要是个女孩就不会有人揍你了。’我告诉他有时候女孩也会挨打的,可他说:‘不,不会的,不会的。’这样一来我就说:‘可大家都知道你是个男孩,你又怎么变成女孩呢?’他说:‘我要穿条裙子而且把头发弄成你那样而且上女厕所。’于是我说他不能这么做,而他说他当然可以这么做,然后他又说不管怎样他都想做个女孩,他说他想……”

苏和朱莉已经笑得前仰后合,苏都没法再讲下去了。我压根就没想笑,我听得既惊骇又入神。

“可怜的小东西,”朱莉说,“如果他这么想做个女孩我们就该成全他。”苏非常高兴,她两手一拍,“他要是穿上我的一件连衣裙肯定漂亮得很。他那张甜蜜的小脸蛋。”她俩相互对视哈哈大笑,空气中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他肯定像个该死的白痴。”我突然道。

“什么?”朱莉冷冷地道,“你为什么这么想?”

“你明知他会……”我顿了顿。朱莉正在那儿运气呢,她光着的小臂交叉搁在桌子上,在灯光下显出比平时更深的棕色。

“会让他看起来像个傻子,”我意识到我本该保持沉默的,就嘟囔道,“所以你们才乐得合不拢嘴。”

朱莉讲话时很平静,“你认为女孩看起来像个白痴,像个傻子……”

“我没!”我愤怒地道。

“你认为看起来像个女孩丢人现眼,因为你认为做个女孩本身就丢人现眼。”

“我说的是汤姆,他看起来像个女孩不是什么好事。”

朱莉深吸了一口气,她的声音低沉下来。

“女孩子可以穿牛仔裤可以把头发剪短可以穿衬衫和靴子,因为看起来像个男孩也挺不错的,对女孩子来说这还很光彩呢。可一个男孩如果像个女孩那就是堕落,按照你的理论,因为你私下里认为做个女孩就是堕落。要不然你干吗认为汤姆穿上条连衣裙就丢人现眼呢?”

“因为事实如此。”我断然道。

“可为什么?”朱莉和苏一齐叫道,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朱莉又说,“要是明天我穿上你的裤子去上学你穿我的裙子,我们马上就会看到谁的日子更难过。每个人都会指点着你哈哈大笑。”眼下朱莉就隔着桌子指向我,指尖离我的鼻子只有几英寸远。

“看看他!他看着就像个……呸!……小姑娘!”

“看她,”苏伸手指着朱莉,“她穿着裤子看起来倒是挺……伶俐的。”姐妹俩笑得前仰后合,相互倒在对方的怀抱里。

这不过是一次理论上的讨论,一天后汤姆放学回来,他老师给母亲写了封长信。在苏跟我忙着把餐桌往她的卧室搬的过程中,她大声读了其中的几段。

“我们很高兴汤姆在我们班级。”母亲很是满意地将这一行读了好几遍。她还喜欢“他是个温柔但是勇敢的孩子”。我们已经决定在卧室跟母亲一起吃饭。我还把两把小圈椅也一起搬了上来,现在床边几乎再也没有动一动的空间了。读信已经读得她筋疲力尽,她躺回到那堆枕头上,眼镜松松地挂在手上。信滑到了地板上。苏捡起来把它装回到信封里。

“等我起来后,”母亲对她道,“我们先重新装修一下楼下的房间,再把这些家具挪回去。”苏坐在她的床上,她们已经开始讨论用什么颜色了。我坐在桌旁,手托着腮。已经挺晚的了,不过仍然很热。卧室里的几个推拉窗都已开到最大。窗外传来小孩子的声音,他们正在不远处拆空了的预制房屋那儿玩,突然有人大叫某个人的名字,声音盖过了嗡嗡嘤嘤声。房间里飞着不少苍蝇,我眼看着有一只爬过我的整条胳膊。朱莉在假山上晒日光浴,汤姆正在外头的什么地方玩儿。

母亲已经睡着了,苏把她手里的眼镜拿过来,折好放在床头桌上,然后她就离开了房间。我听着母亲高低起伏的呼吸。她鼻子里可能堵了黏液,使她发出一种尖锐的高音,就像空气中有把利刃,然后又没了。把厨房的餐桌搬上来我还没新鲜够,我仍有些恋恋不舍。我生平第一次在深色的油漆底下看到了木头黑色的涡形纹路,我把两条光胳膊搁在清凉的桌面上。它在这儿似乎显得更加真实,我都没法想象它在楼下的样子了。母亲躺在床上发出一种短促、柔和的咀嚼声,是舌头摩擦牙齿产生的,像是她正梦到口渴。我终于站起来来到窗前,不断地打着呵欠。我还有作业要做,可既然漫长的暑假就要开始了,我也就懒得操心了。我甚至不能确定秋季开学时我仍会回到学校,不过我也没有其他任何盘算。外面,汤姆和另一个跟他差不多个头的男孩沿街拖着一个巨大的卡车轮胎一直走出我的视线。他们拖着而非滚动着它的事实让我觉得极端疲劳。

我正要再次在桌旁坐下时听见母亲喊我的名字,于是我走过去坐在她床边。她微笑着摸了摸我的手腕,我把手挪开放在膝盖间,我不想让她摸我,太热了。

“你打算干吗?”她说。

“没什么。”我叹了口气道。

“心烦了?”我点了点头。她想伸手抚摩我,可我坐的地方她够不到。

“希望你能找到个假期的活儿,给自己赚点钱用。”我含混地咕哝了一声,不过把脸转向她。她的眼睛像往常一样深深陷进去,眼睛周围的皮肤又暗又皱,仿佛它们也是视觉器官的一部分。她的头发更加稀疏灰暗了,有几绺落在床单上。她在睡衣外面又罩了件粉灰色的开襟羊毛衫,袖口处突起来一块,因为她把手绢塞在那儿。

“再坐近些,杰克,”她说,“我有话要对你说,我不想让别人听见。”我往床里挪了挪,她把手放在我的小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