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 I(第23/34页)
他甚至露出微微的笑容。“如果非听不可的话。”他说。
“国家已经濒于破产了。雷必达能收上来的少数税金里,存入国库的是一个零头;其余进了雷必达自己的钱袋,据说也进了富尔维娅的钱袋——也是据说,富尔维娅准备在合法属于安东尼的军团之外,另外组建独立的军团。这个我没有证据,但我揣度是真的……倘若如此,你回罗马便是吃亏的买卖了。”
“我宁可要罗马的虚弱也不要东方的全部强权。”他说,“不过我确定安东尼并不这么想。他认为我即便不死,也会被这里的问题拖垮。但我不会死,我们也不会被拖垮。”他稍稍坐起来了一点,“我们要做的很多。”
次日他仍旧虚弱,却起了床,将疾病置之度外,仿佛它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他说,我们要做的很多……腓立比之战以后那些年的动荡与静待、胜利与失败、喜庆与绝望,亲爱的李维啊,你那部可敬的史书能够各传其神么?它不能做到,无疑也不应做到。但我不可以离题,即使是为了赞赏你,因为你会再次责备我的。
你要求我更具体地谈谈我给我们皇帝操办过的事情,似乎我在你的史书里忝有一席之地。以我的薄才,你对我是奖掖过分了。然而在我远离公务的退休生活里仍有人记得我,这让我感到高兴。
我给我们皇帝操办过的事情……坦白说,如今有一部分在我看来是荒唐可笑的,尽管当年不然。拿婚姻作例子好了。由于我们皇帝的影响与敕令的作用,如今一个有资财有雄心的人,可以出于理智的缘故而缔结婚姻了——倘若描述这么一种奇怪而且(我有时觉得)不自然的关系,用上“理智”一词不会太矛盾的话。这样的事,在我谈及的那时候是不可能的——至少在罗马如此,对公共圈子的人亦如此。当时人结婚是为了利益与政治需求——不错,我自己也是这样,虽然我的特伦提娅在某些场合是个风趣的同伴。
不得不说,我相当擅长张罗婚事——我也得坦白,结果那些婚姻没有一桩带来了利益,或哪怕是满足了政治需求。我向来猜想,多年后屋大维制定那些不完全成功的婚姻法律,是因为他深明于此,而不像一般人认为的那样是“道德观”所致。他常责怪我在早年给他的建议,因为每次都是错的。
比如说吧:我给他撮合第一桩婚事是在极早,那时还没有三雄。姑娘叫塞尔维利娅,她父亲是P.塞尔维利乌斯·伊扫里库斯,此人在穆提纳之战以后西塞罗反对屋大维的时期,答应竞选资深执政官[16] ,与屋大维联合对抗西塞罗——娶他的女儿是我们的担保,保证他有需求时能够得到我们的武力支持。结果,塞尔维利乌斯与西塞罗打交道很软弱,对我们没有帮助;这婚姻终未成事。
第二桩婚事甚至比第一桩更荒唐可笑。对象克洛狄娅是富尔维娅的女儿、马克·安东尼的继女,这婚姻是三雄组成时的一项协定条件;士兵们希望这样,而我们也没有理由扫他们的兴,不管那多么缺乏意义。那姑娘年方十三,跟她母亲一样相貌丑陋。我相信屋大维见过她两面,而她从未踏进他的家门。如你所知,这桩亲事一点也没让富尔维娅或是安东尼消停;他们继续进行其阴谋与叛国活动,以至于腓立比之战后,安东尼人在东方时,富尔维娅公然摆出要重开内战对抗屋大维的样子——我们只好以离婚来表明我们的立场。
但是叫屋大维近乎怨恨的,我想是我在第三次联姻中的责任;对象是斯桂波尼娅,结婚时,他与克洛狄娅离异未足一年,那几个月也是我们最不知所措的时候,似乎要么是安东尼党羽在意大利煽起的暴乱,要么是塞克斯图斯·庞培从南方进来的侵略会将我们碾碎。我尝试进行了现在看来是慌不择路的调停,去西西里与塞克斯图斯·庞培议和——实在是无法对付的使命,因为庞培就是个无法对付的人。我觉得他有点疯狂——七分像野兽,三分像人。他确实是个法外之徒,无法无天;在我交谈过的人之中,他是极少数令我厌恶到几乎无法打交道的。亲爱的李维,我知道你景仰他的父亲;但父子两人你都没有见过,而且你肯定不了解那儿子……无论如何,我与庞培谈了,并取得我认为是协定的成果——给这契约封缄的是一个婚姻安排,对象是斯桂波尼娅,庞培的丈人之妹。斯桂波尼娅,斯桂波尼娅……她在我眼中始终是妇人的缩影:冷淡的多疑,礼貌的坏脾气,狭隘的自私。我的朋友到底也原谅了我的这个安排,可惊可叹。也许是因为那场婚姻给我朋友带来了他像爱罗马一样深爱的东西——他的女儿,他的尤利娅。女儿出生那天他就跟斯桂波尼娅离了婚,他还会再度结婚,同样可惊可叹。他真的那样做了,但那次联姻与我无关……事实证明,与斯桂波尼娅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暗藏欺诈;因为我跟庞培议和之时,不知他跟安东尼商谈已久,那婚姻契约只是麻痹我们的一个诡计罢了。亲爱的李维,这便是当时政治的本相。但是我得要说(虽然我不会在我们皇帝面前再说一次),回首当年,这些事确有引人发笑的一面。
我负责张罗的婚事中只有一件使我有愧;如今我早该将它放下,却依然没有释怀——不过,我估计它没有带来很大的伤害。
大约在我与庞培和谈,谋划迎娶斯桂波尼娅一事的时候,由于富尔维娅与卢基乌斯·安东尼的挑动,蛮夷的摩尔人在外西班牙起事,反对我们的总督;同样因为富尔维娅与卢基乌斯煽风点火,我们在阿非利加的将军们开始举兵互斗;卢基乌斯假装他有性命之虞,带着他(与富尔维娅)的军团开赴罗马。我们的朋友阿格里帕将他们击退,并围困在佩鲁西亚城中,那里的居民(多数是庞培派与共和派)热烈而踊跃地支援他们。我们虽有疑心,究竟并不知道马克·安东尼对这一切参与了多少;因此我们不敢消灭他的弟弟,担心如果马克·安东尼是同谋,他就会以此为借口从东方向我们攻来;如果他是无辜的,则会误解我们的行动,对我们报复。我们没有惩办卢基乌斯,但是对支援他的人很不留情,处死了叛逆最重的人,对于不那么危险的人则处以放逐——不过我们饶过了一般百姓,他们的财产有被我们损毁的,甚至予以赔偿。流放者之中(亲爱的李维,你对反讽意味具有也许过分发达的敏感,你会对此感兴趣的)有一个提比略·克劳狄乌斯·尼禄,他获准到西西里去,带着他的新生子提比略,以及他非常年轻的妻子——李维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