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第20/36页)
就这样,在一颗多情的心灵里,一切都是从感情出发的。朱丽觉得,普天之下,人都是能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她随处都能看到上苍的恩情;她的两个孩子是上苍托付于她的珍宝;地里的出产是她所收到的上苍赐予的礼物;她看到自家的餐桌上满是上苍的赐物;她在上苍的庇护下得以安然入睡;是上苍的召唤使她能平静地醒来;当她失意时,她感到的是上苍对自己的教训,而在快乐之时,则感到上苍是在宠爱着她;她珍爱的人所享有的美好生活也都是她祈祷敬拜的缘由;如果说她视力微弱,看不到宇宙的主宰的话,那她到处都能看到人类共同的父亲在造福于人。她如此这般地景仰上苍的崇高善行,这难道不是在尽她最大的努力侍奉威力无限的神吗?
绅士,请您想一想,同一个愿与我们一起生活而又不赞同我们所希望过的那种极其宝贵的生活的人在一起过隐居生活,是多么的受罪呀!我们既不能同他一起祈求上帝的恩宠,又不能同他一起谈论上帝的善行给我们带来的幸福未来;看见他行善仗义,但又见他对一切让他行善的道理不甚了了,而尤其令人奇怪的是,他考虑问题是从不信教的角度去考虑的,可生活之中又是按照基督徒的方式在生活,这叫人如何受得了呀!您想象一下朱丽同她丈夫一起散步的情景吧:一个看见大地丰饶,生机盎然,认为这是宇宙的主宰的杰作与恩赐,而另一个却认为这一切只不过是偶然的一次组合,全都是一种盲目的力量在把它们联系在一起。请您再想象一下,一对恩爱夫妻,因害怕引起对方的不快,一个不敢深入地探讨问题,另一个又不敢抒发周围的一切使自己产生的看法,而且,即使相亲相爱,也得各自克制自己。朱丽和我,我们每每一块儿散步,那动人的美景几乎都要使她回想起这些痛苦的情形来。她动情地说:“唉!大自然的美景,在我们眼里,是那么的生机勃发,生机盎然,但在不幸的沃尔玛看来,却是如死一般,而且,在这个人人都用极其亲切的声音歌颂上帝所创造的万物大和谐之中,他所看到的却是一种永恒的寂静。”
您是了解朱丽的,您是知道这个感情外露的人是多么喜欢把自己的感情传达给别人的,您想想,她这么克制自己该有多么的难受呀,而她的这种克制也没有别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凡事本该有一个共同看法的两个人之间,存在着一个可悲的歧见。而且,尽管有此歧见,可在这歧见之后,又产生了一些更加不祥的想法。她虽然总想抛弃这些不由自主地产生的可怕想法,但总不能如愿,它们无时无刻不跑来扰乱她的安宁。每每想到崇高伟大的神灵对其神性受到蔑视会寻求报复,每每想到为她带来幸福的人在她死后也将随之死去,而且看到自己两个孩子的父亲竟然是一个被上帝弃绝之人,对于一个温柔的妻子来说,她心里该有多么的恐惧呀!而对这种种可怕的情景,只是由于她生性温柔,才不致陷入完全绝望的境地;丈夫的不信教让她痛苦不已,但也正是这种宗教信仰赋予了她承受痛苦的力量。她经常在说:“如果上苍拒绝让这个诚实的男人皈依的话,那我对上苍只有一个请求:让我在他之前死去。”
绅士,这就是她心中的隐痛的极其有道理的缘由;这就是她内心深处的巨大痛楚,这种痛楚似乎在要她对别人的冥顽不化承担责任,而她在极力地掩饰自己的痛苦时,痛苦却未减反增。无神论在教皇派中已公开传播,但是,在理智允许人们信奉上帝的任何地方,无神论依然是没有任何存在的理由。这种状况当然令人担忧,因为,尽管那些大人物和富人中有一些人支持无神论,但是它却到处在让受压迫的穷苦人感到害怕,他们在看到可以使自己摆脱受其暴君的绝无仅有的罕见的束缚的同时,也看到了失去来世获得今生今世的唯一慰藉的希望。德·沃尔玛夫人感觉到了她丈夫的怀疑论在这个家庭中可能产生的恶劣影响,便特别防范自己的孩子受到这个极大的危险的侵害,她毫不犯难地暗中对这个真诚坦率、处事谨慎、朴实,毫无虚荣心,而且从不损害他人利益的人加以劝告。此人从不讲什么大道理,他也同我们一起上教堂,他遵循已定的规矩习俗;他不宣扬连他自己都不信的一种信仰,不做遭人指斥的事情,凡是国家要求一位公民做的事情,他都遵照法律规定的礼拜仪式去做。
自从他们结合在一起的八年以来,只有德·奥尔伯夫人知道这一秘密,是朱丽告诉她的。另外,他们表面上做得天衣无缝,不露任何破绽,所以,尽管我和他们亲密无间地相处了六个星期之后,我竟然一点也没有产生怀疑,要不是朱丽亲自说给我听,我也许永远都不会了解这一情况的。
她之所以把这事告诉我,有好几个原因。首先,我们之间友情甚深,有什么可保密的呢?如果找不到一个朋友来分担自己的忧愁,她的忧愁岂不愈加严重吗?再者,她也不希望我住在她家期间,老是因为我在场而无法与丈夫谈论这个横亘在她心中的问题。还有,她知道您不久就会来此,所以她希望在她丈夫的同意之下,把她的看法事先告诉您,因为她期待着您能以您的睿智帮我们一把,以获得只有您才能达到的效果。
从她所选择的把她的忧愁告诉我的时间来看,我怀疑她还有另一个原因没有对我说。她丈夫已经走了;只有我们两人在一起:我们曾心心相印;往日的爱情仍留存在心中;如果我们的两颗心有一时的彼此遗忘,我们便立刻会干出见不得人的事来的。我看得清清楚楚,她害怕单独与我相处,尽量避免与我单独交谈,而且,麦耶里的那个场面[33]使我深深地懂得,我俩中的那个对自己最不信任的人,是最应该提防的。
她因生性胆怯而产生了不该有的恐惧,致使她感到,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身边总有一个值得尊敬的见证人在场,让一个能明察秋毫、能了解人的内心的正直而令人生畏的监督者作为第三者。她有最崇高伟大的审判者在她身旁;我常常看到上帝就在她和我之间。有这样的一位守卫者在场,还会有任何罪恶的念头产生吗?我的心灵因她的似火热情而升华,我愿以她的美德作为自己的榜样。
在她丈夫不在家期间,我们单独谈论的几乎都是这些严肃的问题;她丈夫回来之后,我们当着他的面,又谈论起这些问题来。他也参加谈论,但仿佛是在谈论另外一个人似的;他对我们的种种忧虑,非但并不鄙夷不屑,反而还常常向我们提出一些好的建议,告诉我们如何与他辩论才更有效。但正是这一点使我对成功失去了希望,因为,如果他态度不真诚的话,我们就可以对他心中那种不信奉神灵的恶念大加鞭挞,但是,如果问题只是在于说服他,那让我们去哪儿寻找他毫不具备的知识和他并未听说过的道理来让他心悦诚服呢?当我想要与他进行辩论时,我便发现我所能运用的论据早已被朱丽用尽了,而我知识贫乏又笨嘴拙舌,与她那发自内心的辩才和循循善诱的说服力相去甚远。绅士,我们永远也无法让这个人迷途知返;他太过于冷静,但又绝对不是一个信奉异端邪说的人:想感动他是不可能的;他在内心深处和感情上都没有见到上帝存在的明证,而只有有了这种明证,才能使其他所有的论据不被他所驳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