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第7/10页)
说着,姐夫拿起了汽车钥匙。
“下这么大的雨,你也要出去吗?”
我吃惊地大声问道。
“不是枇杷雪葩就没有意义啊。枇杷柔软的皮、金色的绒毛和淡淡的香味,我要的是这个!再说又不是我自己要吃的呀,是我身体里的‘怀孕’要吃的。是怀——孕——啊!我也没有办法啊。”
姐姐不理睬我的抗议,任性地说着。她说“怀孕”这个词的时候,故意说得很恶心,就好像在说什么奇形怪状的毛毛虫的名字一样。
姐夫为了让姐姐的情绪平静下来,搂着她的肩膀,提出了种种建议。
“想吃冰激凌的话,家里有哦。”
“吃点巧克力怎么样?”
“明天,我就到百货商店的食品柜台去买。”
“你把二阶堂先生给你的药吃了,今天还是先睡觉吧。”
姐夫战战兢兢地玩着手里的钥匙,怯怯地看着姐姐。这简直让我受不了。
深更半夜,三个大人被枇杷雪葩折腾得不行,实在滑稽可笑。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总之,三个人再怎么琢磨,也不可能变出枇杷雪葩来的。
五月十六日(星期六) 二十五周+五天
我常常思考姐姐的怀孕与姐夫的关系这个问题。也就是姐夫对于姐姐怀孕所起的作用,倘若这个问题存在的话。
姐夫仍旧每天提心吊胆地看着姐姐。姐姐的心情变得恶劣的时候,他总是神经质地眨着眼睛,结结巴巴地不断发出“啊”“嗯”之类毫无意义的声音。最后,也只是无计可施地抱住姐姐的肩膀,并勉强做出温柔的表情——他认为这是姐姐最希望看到的。
我从一开始就发现了姐夫的这种无聊把戏。第一次见到他,是在牙科医院。姐姐从和他交往开始到订婚之后,都没有把他带到家里来过,所以,我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那次正好得了虫牙,姐姐就给我介绍了他工作的牙科医院。
给我治疗的牙科大夫是一个爱说话的中年女性,她听说我是姐夫未婚妻的妹妹后,就向我打听了许多有关我姐姐的事。由于口腔内存满了唾液,每次我都必须紧紧地闭着嘴唇回答她的问话,可以想象有多疲惫。
到了该给那颗要做牙套的牙齿取模的时候,姐夫打开诊室最里面的门走了出来。他是技师,穿着和大夫不一样的短白大褂,比现在还要瘦一些,头发长长的。初次见面,他站在我身边,用最平常的语言和我寒暄了一下。我知道他非常紧张,因为从他口罩里发出的声音含混不清。我仰靠在治疗椅上,也不知这么打招呼合适不合适,只是扭转脑袋,朝他点了点头。
“下面,我来给你套一下牙型。”
他用非常客气的口吻这样说着,朝我的脸俯下身来。由于治疗的是最里面的一颗牙,我必须使劲张开嘴。他的脸贴过来,把手伸进我的嘴里,带着消毒液味儿的湿手指碰到了我的牙床。我能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在口罩里面的喘气声。
女大夫已经开始给旁边一个患者治疗了,她悦耳的说话声随着钻牙的马达声响在诊疗室内。
“你的牙,色泽很不错啊。”
姐夫边工作边说道。我不知道牙的色泽还有好坏之分,因为一直张着嘴,也就不能问个清楚。
“而且牙齿也很齐,每颗牙都笔直地长在牙床上。”他轻轻地说道,“牙床的颜色也很健康,很鲜艳,很有光泽。”
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来说明我口腔里的世界。我并不想让他描述我的牙齿和牙床。
观察了一遍牙齿后,他坐在圆椅上,从排列着很多药瓶的小推车上拿了一个很小的玻璃托盘,然后在上面倒了一些粉红色的粉末。于是,托盘的毛玻璃底部透出了一抹鲜艳的粉红色。
圆盘形的大灯泡投射下来的光,照得我两颊发烫。钻石钻头和针型钻头并排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漱口用的银色杯子满得都溢出了水。
姐夫拿起一个奶瓶似的容器往玻璃托盘上倒了些液体,然后用小勺飞快地搅拌起来。系口罩的绳子在他耳朵后面难看地摇晃着。他的眼睛一刻不停地在病历、托盘和我的牙齿之间来回移动。
“就是这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瘦弱男子,将要和姐姐结婚吗?”
我看着托盘上渐渐变成糖稀状的粉红色物体,心里这样想。“结婚”这个词好不自然,可是也没有什么其他可以替换的表达形式了。“和姐姐在一起”、“爱姐姐”或者“拥抱着姐姐”,这些没一个合适。小勺和玻璃摩擦发出的声音非常刺耳。但显然,他并不在意这声音,只是在托盘上不停地搅拌。
粉红色的粉末最后变成了黏土状。他用食指和中指把它捏起来,用其他的手指撑开我的嘴,紧紧贴到我最里面的牙上。没有什么味道,我的舌头只接收到凉凉的信息。他的手指好几次碰到我的口腔黏膜,真想一口咬住那手指和那块粉红色的物体。
五月二十八日(星期四) 二十七周+三天
姐姐的肚子越吃越鼓了。以前我虽然见过孕妇,却没有亲眼见证她们身体的变化过程,这次终于能看见,不由兴趣盎然地观察起来。
姐姐的身体从胸部以下开始变形,一直到下腹大胆地鼓了出来。我用手摸了摸,比想象的要硬,不由得吃了一惊。她的肚子紧实得就像煮干了的糨糊,而且左右不对称,稍微有点儿歪。这又使我感到莫名的紧张。
“现在胎儿正是上下眼皮分开、鼻孔贯通的时候。要是男孩的话,原本在腹腔内的性器官正在下移。”
姐姐冷静地描述着自己的胎儿。“胎儿”“腹腔”“性器官”这些词,从做母亲的嘴里发出来真的很别扭,我觉得姐姐身体的变形越发神秘可怕了。
胎儿的染色体是否按照正常的频度在增加?她隆起的肚子里,那些蝴蝶的双胞胎幼虫是否联结着不断蠕动?我看着姐姐的身体,一直想。
今天,打工的超市里出了一点事故。一个店员用电瓶车推着满满一车鸡蛋,不小心却踩在一片生菜叶上,于是脚一滑把一车鸡蛋全摔破了。由于事情就发生在我做发泡奶油的旁边,我亲眼见到那些鸡蛋稀里哗啦地往下掉。遍地都是摔破的鸡蛋,地上黏黏糊糊的。那罪魁祸首的生菜叶上还留着运动鞋的鞋印呢。有几个鸡蛋掉在水果卖场的货架上,把苹果、甜瓜和香蕉都给弄脏了。
也因为这事,店长给了我满满一袋不能再出售的葡萄柚。我们家现在无论多少吃的都不嫌多,所以我很高兴地拿了回来。
我把葡萄柚放在桌子上,觉得那上面好像还能闻到鸡蛋的味道。那是美国产的葡萄柚,个头很大,金黄色的。我决定把它们做成果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