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书籍、论文与理论,大学教授与游吟诗人,示巴国女皇、伯爵夫人与雅巴,以及在如此的混乱中出现的一个谜语和一个胆大妄为的想(第6/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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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尊敬的同事,我不是说完全没有兴趣,”尼禄·阿尔格鲁教授表示,“想要一个小杂役、一个黑白混血儿写出言之有物的作品来,简直太荒唐了。把这狂妄荒谬的混血辩解丢在一边吧。这是混血儿的事情,不是您和我该做的,我们可是能接触到科学数据的白人。把那些可笑的结论抛开,只把重点放在关于风俗的大量有趣的信息上。我觉得有必要承认,这个无名小卒展示的一些惯例,在此之前我还真没听说过。”

“既然如此,我可能会下决心看看。但是说实话,它对我没什么吸引力,我最近又很忙。他过来了,我去上课了。”奥斯瓦尔德·冯特斯老师说着便闪进教室了。作为阿尔格鲁教授的同事、朋友与继承者,冯特斯就像阿尔格鲁学术上的幼崽,对他抱有一丝惧意。尼禄·阿尔格鲁·德·阿拉乌茹不仅是一位理论专家,还是一名先知与领袖。

他们两个说起佩德罗·阿尔杉茹的书。阿尔格鲁教授提出一个请求,令同僚吃惊不已。

“如果看到他的话,就指给我看。我一般不注意仆从的长相,除了直接为我服务的人。杂役的话,我只认识我们教研室的;其他人在我看来都长得一样,每个人身上都不太好闻。在家里,我的妻子奥古斯塔太太要求仆人每天都得洗澡。”

听到“我的妻子奥古斯塔太太”也即奥古斯塔·卡瓦尔坎提·杜斯·门德斯·阿尔格鲁·德·阿拉乌茹太太这尊贵至极的名字,冯特斯向著名大学教授这高贵残酷的妻子低头致意。她是旧时代的贵妇,帝国伯爵的女儿,肆意挥霍着自己的贵族血统,头抬得高高的,手里永远拿着戒尺。奥古斯塔太太不仅对仆人颐指气使,连趾高气昂的警察都要让她三分。冯特斯老师是一个坚定的种族主义者,确信混血儿是可鄙的下等种族,而黑人不过是几只拥有语言天赋的猴子(你就知足吧!),即便如此,他还是对阿尔格鲁家的用人报以同情:对于一个凡人来说,这对夫妇中的一个人就够受的,更何况两个加在一起!

佩德罗·阿尔杉茹穿过走廊向出口的大门走来。天空阳光普照,他非常开心,轻声在医学院的屋檐下吹着口哨,和着桑巴舞的曲调左摇右摆。在大门附近,一个命令的声音拦住了他。那时他的口哨声已经放大,因为广场上可以随意喧嚣歌唱。

“听着,杂役。”

阿尔杉茹不耐烦地暂停了小调,转身认出了教授。高挑干瘦,一身黑衣,声音举止都严酷无情,作为医学院荣耀的法医学教授,尼禄·阿尔格鲁就像中世纪狂热的宗教裁判所法官。他的小眼睛里射出褐色的凶光,揭示了神秘与宗教狂热。

“你过来。”

阿尔杉茹用卡波埃拉摇摆的步伐缓慢前进。教授为什么要拦他呢?他读过书了?

大手大脚的里迪奥·库何给许多教授都寄了书。纸墨都是要花钱的,为了弥补花销,每本书在书店以微薄的利润贩卖或者由大家传阅。不过每当阿尔杉茹说起开销,指责他挥霍浪费时,库何大师的反应都很激烈。“干亲家,必须让这些衣冠华丽、嗉囊鼓鼓的鹦鹉看看一个巴伊亚混血儿的能力。”由强者中的强者、他的干亲家佩德罗·阿尔杉茹书写,在他自己的作坊里印刷装订,在库何眼里,《巴伊亚民俗生活》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书。没错,他想把这本书甩在“那一大群自视甚高的娘炮”脸上,他们竟然认为黑人混血儿是低等生物,介于人与动物之间。在没有取得阿尔杉茹同意的情况下,他把书寄往位于里约热内卢的国家图书馆、巴伊亚州政府图书馆、南部的作家记者,甚至寄往国外——只要他有地址。

“干亲家,你知道我把咱们的书寄哪儿了吗?寄到美国了,寄到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了。我在一本杂志上找到的地址——在此之前,我还寄给了巴黎大学和科英布拉大学。”

至于给尼禄·阿尔格鲁与奥斯瓦尔德·冯特斯的书,是阿尔杉茹自己留在医学院办公室的。如今,在走廊上,他自问这个“怪兽”是否已经读了这本印刷质量低劣的小书。他希望已经读了,因为他之所以决定写这本书,教授的作品也出了份力:使他从中汲取了愤怒。

“怪兽!”提起阿尔格鲁教授时,学生们都这么说。他们会同时提到教授广为传颂的才能,“他是个怪兽,能说会读七种语言。”也说起他令人讨厌的性格,说起他情感上的枯燥无味:他是笑容、快乐与自由的敌人,在考试中毫不留情,以让学生挂科为乐:“每次打出一个零分,他就像射精一样高兴。”他的课堂上总是鸦雀无声,大部分青年老师都很嫉妒,因为他们总没办法让学生听话。这位神一般的人物不允许别人打断他,更不允许有人反对他如神灵附体般平空幻想出来的观点。

年轻教师则深受欧洲无政府主义的影响,在课堂上与学生共同讨论,允许学生提出疑问,认真听取反对意见。在阿尔格鲁·德·阿拉乌茹教授眼里,这种行为是“不可忍受的放纵”。他的课堂可不能“变成异端流氓的酒馆,变成无知蠢货的妓院”。有一名学业非常优秀的学生,名叫如,每一门课都成绩优异,却批评他思想退步,阿尔格鲁教授便要求对这个学生停课调查,因为这个胆大妄为的学生竟敢打断他讲课,令人吃惊地大喊起来。

“尼禄·阿尔格鲁教授,您就是萨佛纳罗拉[11],从宗教裁判所跑出来,到了巴伊亚医学院!”

学年年末,由于评审组另外两位老师的关系,他没能让这个学生重修,但以“显而易见”为由使他没能全票取得优等生头衔。而这位青年对大学教授歧视性思想的反叛也成为专家趣事的素材,不仅学生之间反复提起,整个城市也都口耳相传。虽然不像蒙特奈格鲁教授的趣事集那样丰富多彩令人捧腹(蒙特奈格鲁教授闹了数不尽的笑话,包括代词使用错误、词语搭配奇怪、使用过时术语、创造搞笑新词),这位阴郁的法医学教授同样为笑话提供丰富的素材,以其专制严苛的方法、偏见引来各种尖酸的批评,其中不乏下流的脏话。

其中一个笑话称——很可能确有其事——阿尔格鲁教授是州府大法官马尔克斯·安德拉德的老朋友,两人已经亲切交往了十多年。一天晚上,教授按照每月的习惯例行拜会大法官。晚饭之后,在私密的家庭氛围中,大法官给自己松了绑:也就是说,由于晚上天气过于闷热、令人窒息,他脱掉了条纹裤、马夹、长外套,收起了硬衣领、宽领带。

女佣告诉他那位尊贵的朋友来了,正在会客厅等他,大法官因为着急,想要赶紧跟他问好,聆听他睿智的谈话,就把长外套忘了。阿尔格鲁教授看到大法官衣冠不整,亲密程度就像穿着睡衣,便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