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德罗·阿尔杉茹·奥茹欧巴的民事斗争以及人民如何占领了广场(第12/33页)
堂·列昂阅读面广,信息准确,为人谨慎,彬彬有礼。他常向文人与学生推荐作者,捧红了布拉斯科·伊巴涅斯、巴加斯·维拉、阿根廷人因赫尼埃罗斯、乌拉圭人何塞·恩里克·罗多[13]。因赫尼埃罗斯与罗多推荐给老师,巴加斯·维拉在学生中很受欢迎,布拉斯科·伊巴涅斯留给那些最高贵的家族:因为品位不拘一格,堂·列昂的顾客群体多种多样。
法官、审判长、各个学院的老师、文风典雅的记者——文化生活中最重要的人物光顾他的书店并向他讨教:堂·列昂的商品来自阿根廷、美国与整个欧洲。他源源不断地引进巴西没有的作品,并且接受预订。佩德罗·阿尔杉茹也凭借他的优良服务拿到了几本法国、英国、意大利与阿根廷的书。不止一次,预订的书到了,却正赶上手头最紧的时候,西班牙人就会先赊给他:“先把书拿走,等宽裕了再付钱。”“别担心,堂·列昂,我最晚周六付钱。”堂·列昂非常欣赏这个混血儿,因为他按时付账,穿着得体,总像刚洗过澡一样干净,他的学识远胜过大部分哲学家,那些人一般都是粗野的思想者,喜欢惹是生非,衣服又脏又破,总是赖账。
他说话温和,讨人喜欢,但并不因此就不那么疯癫,他拥有科学怪癖,花钱——一大笔钱——购买外国作品,其中不少连医学院的教授都不知道——阿尔杉茹拿着一本书出现在他眼前,堂·列昂如此想道。“非常好,祝贺你!”他过于慷慨地购买了五本书,将其中两本放在橱窗里,但从没想过翻阅这本平庸的作品,他既没有闲心也没有幽默感去看这种精神错乱的教程。
西班牙书店整齐有序——书放在架子上,依据主题、语言、作者划分排列,屋子里面有专门为贵客准备的藤条桌椅,还有一位西装笔挺的店员。邦凡提的旧书店却正相反,店里一团混乱,书扔在地上,收银台上堆满东西,狭小的空间里挤满了聒噪的学生、别具一格的三流文人、寻找轻浮作品的老头子。两个贪婪骄横的小伙子边开玩笑边接待顾客。邦凡提站在收银台前。距他开店到现在已经七年了,穿的都是同一件蓝色的开司米制服,衣服破旧,满是油污。无论买卖,他都扯着嗓子:“如果你想卖的话,就十个硬币。”
“但是,邦凡提先生,我周一才在这儿买了一本《几何学》,付了五米雷斯。”学生提醒说。
“你买的是新书,现在卖的旧书。”
“旧书?我都没打开过,每一页都是崭新的,跟从这里拿走的时候一样。至少给我两米雷斯。”
“书一出书店就是旧书了。十个硬币,我一分也不会多给。”
他连一本《非洲影响》的钱都没有当场支付:他和作者的友情还没到这个地步。他拿了二十本书帮忙代售,其中五本放在了展览新书的小橱窗里。大橱窗里都是旧书,这才是他利润的根基。他是阿尔杉茹的伙伴,两人一起分享菜谱,有时是在奇迹之篷的节日午餐,有时在邦凡提位于伊塔帕济皮的家里,又胖话又多的阿松塔太太也在场,她是一位面食女王。一说起食物,邦凡提就变成了友好慷慨的公民。吃是他的癖好。
那种新书作者与橱窗的恋爱持续了不久。佩德罗·阿尔杉茹便完全沉浸在自己五十周岁的庆祝活动中:一系列不间断的卡鲁鲁盛宴,“费尔南达太太与马奈·利玛先生邀请您周日去为阿尔杉茹先生准备的卡鲁鲁”、巴图科、桑巴舞、聚会见面、吃饭喝酒,每个人都想为他庆祝。阿尔杉茹大师怀着极大的热情,完全沉醉在烧酒、舞会与女人的海洋中。他要将逝去的岁月一下子补偿回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学习,一直为这本书做准备。他对生活如饥似渴,调动起全部能量。在哪里都能看到他,他来到青年时代以后就再没去过的地方,再次欣赏过去的风景,重新走过遗忘的道路。他又变得游手好闲、漂泊不定,大声谈笑,随时准备喝上一两杯,围着女人转来转去,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拿着一小截铅笔,在黑色的小记事本上做笔记。他来去匆匆,贪多不厌。
为了这本书,他不仅过了十年负责克己的生活,在信仰、观点、教义、思考与行动的方式上也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他之前是一个人,之后是另一个人,已经不同了。等他意识到这一点,已经完全翻转过来,形成了新的价值观。
“佩德罗兄弟,你现在像一位绅士。”看他拿书出门,向医学院的方向走去,里迪奥·库何说道。
“什么绅士,我的好人?你见我拥有过什么东西吗,伙计?”
他的干亲家与孪生兄弟的观点提醒了他。里迪奥·库何害怕看到他走。不是说去其他地方,搬家或者旅游,而是怕他就这么走了,抛下他们,抛下每一个人。或许他是唯一一个注意到阿尔杉茹内在变化的人。曾经的佩德罗·阿尔杉茹在勇敢中带着一点玩世不恭,酷爱自由但又轻率冒失,做起事来毫不犹疑,视野却很局限。在他体内成长起一个新人。对于塔布昂与佩罗林尼奥的居民而言,在唱歌跳舞、牧羊人舞、舞厅桑巴、卡波埃拉与坎东布雷等诸多方面,他还是那个受人景仰的佩德罗大师:没有人能同他相比,他甚至写书,比大学毕业生懂得都多,却是我们中间的一分子。奥冈说,请给我祝福吧,叔叔。圣女说,请给我祝福吧,我的奥茹欧巴爸爸,请给我祝福!玛耶·巴散意识到这种变化吗?即便意识到了,也没人知道,甚至连阿尔杉茹也不知道。
五十岁的佩德罗·阿尔杉茹沉浸在生活中,就像一个贪婪的少年。除去上面提到的原因,不也是为了弥补没有塔代乌的缺憾吗?
里迪奥·库何大师一直在为这本书忙碌。他怀着坚定不移的信心投身其中:对他而言,干亲家的书就像一本新的《圣经》。奇迹绘画者能够猜到这本书的重要性,因为其中提到的事实都是他亲历过的:无论迫害还是争吵,谎言还是真相,恶意或者善良。他无暇顾及这本书的宣传销售。在此之前,他已经将几本书寄给了批评家、教授、记者与报刊,其中包括天南海北,国内、国外的大学。他还将两箱书寄给了塔代乌,让他在里约分发。
《巴伊亚日报》用短短几行字宣告了这本书的出版,将佩德罗·阿尔杉茹称为“杰出的作者”。《下午》则认为这本书是“我们传统的圣物箱”。受这句话吸引,里迪奥将这份报纸展示给了半个世界的人。两三个批评家谨慎地宣告了这本书的价值,但只是一笔带过。阿纳托尔·法朗士的读者注重精神,崇尚古希腊,只受希腊与法国作品吸引,对“巴伊亚原始奇特的风俗”不感兴趣,更看不惯“那些关于种族大胆可疑的论断”以及对混血的赞扬,这真是爆炸性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