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钢琴家(第13/16页)
太荒诞了。我准备告诉她真相,但我现在发现一切都是巧合,我觉得自己不该对她坦诚了。我的直觉让我对她说谎,毕竟我擅长于此。我这个谎话精,假话张口就来。我这时候应该大笑,然后表现得很失望,说都是一个误会,她认错了而已。因为我之前以为她是真的认得我,现在我才知道一切不过是她的揣测。照片怎么能算数呢?尤其那还是一张20世纪20年代的照片。
但我没有那么做,我觉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不想让她尴尬。还有我自己一些隐秘的私心,我想让她知道真相,我希望她知道。
“所以——”她停下来,等我解释。
她接下来的举动有点怪,她揉了揉脸侧,轻轻点头,闭上眼睛,拨了拨头发。这个动作表示轻微的抗拒。我不知道她在抗拒什么,是命运吗,是真相吗,还是她身上的癫痫?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自己不得不承认,四百年来,我又一次动心了。
真的很奇怪,因为她这样的小动作,我突然觉得动心。不过有时候,一瞬间你就可以看穿一个人,从沙砾就能看到整个世界。一见钟情或许不简单,但也没那么难。爱,本就是一瞬间的事。
“所以,”我试探性地说道,想要看看她的想法是怎样的,“你不仅仅喜欢科幻小说,你认为,我也是科幻小说里的人。你觉得我可能是时间旅行者,或者是一些别的什么生物。”
她耸肩:“或许吧。谁知道呢?我不清楚。我的意思是,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真相,超出他们理解的听起来就会像科幻小说。地球绕着太阳转、电磁感应、进化论、X光、飞机、DNA、细胞学、气候变化、火星上有水,在这些被证实之前,人们都觉得不过是科幻小说的揣测。”
她看得太透彻了,我简直想拔腿就跑,但我更想告诉她一切。究竟如何是好。
我以手遮眼,感觉好像置身火烤之中。
“你可以跟我说,说出全部的真相。”
“我不可以。”
“我知道,那张照片上的人就是你。”
“那是舞台照,那张照片只是一张舞台照。它不是真的20世纪20年代的照片。”
“你在撒谎,别对我撒谎。”
我站起来:“我得走了。”
“不,你不可以。求你了,求你了,我喜欢你,你无法逃避这一切。”
“你错了,可以的,只要一直逃避,你就可以躲开。只要你一直逃,一直变换身份,就可以躲开一切!”餐厅里面的人抬头看我。我太激动了,意识到这点后,我尴尬地坐回到位置上。
“我有那张照片,”她说,“我拍到手机上了,但是画质仍然很清晰。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但求你了,告诉我吧。不然我会一直想一直想,永远把这放在心上并尝试去找答案的。”
“愚蠢的做法。”
“对,我就是愚蠢,我只是想知道真相啊。我有癫痫,这是我的秘密。别人都不知道,而我却对你坦诚相待。我觉得我们之间或许可以诚实一点,更何况那天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我要跟我说真相的。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会一直追问的。”
“假如我告诉你真相,并且要求你守口如瓶,你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呢?”
“我会做到的。”
我审视着她。一个人的面部表情无法泄露太多信息,但我相信她。我没有学过如何判断别人的微表情。在过去几百年间,除了海德里希,我谁也不相信,但现在我相信她。可能是今晚的红酒醉人,也可能是我进化出了信天翁的超凡洞察力。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完全了解了她,好像我已经和她度过了一生那么久。
“对的,那是我,那就是我。”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如梦似幻。她以前不敢肯定,甚至可能断定我说的那些都是她的错觉。我很享受她的这种表情,我也很乐意让她知道真相。
以后,可能我会烦恼并且后悔我说出真相。但此刻,我内心只觉得一阵轻松和解脱。
我们的正餐上了。
我目视着服务员上菜之后又离开。
然后缓缓向她道出了一切。
两个小时后,我俩在泰晤士河旁边散步。
“我真是难以置信,我知道那是你,我知道。但是知道全部的事情之后,我觉得自己可能要疯掉了。”
“你没疯。”
不远处有个年轻人,用自行车做着一些高难度的动作,引得人们驻足围观。
我看着卡米拉,她神情严肃,和周围欢快的游客形成鲜明对比。我很内疚,我告诉她一个大秘密,让她从此和我一样背负上了一道枷锁。
我也跟她说了玛丽恩的事情,还把她留给我的幸运硬币从包里拿了出来。
“我还记得她给我这枚硬币的那天,每一秒都记得很清楚,甚至比一年前的事还要清晰。”
“你觉得她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人类是不可能活四百年的。没人怀疑过我们是巫师,或者好奇我为什么没有孩子,但我很担心她。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她识字,她9岁的时候就能看懂蒙田。我就是担心她的想法,她太敏感了,虽然嘴上不怎么说,但她对外界情绪非常敏锐,很容易难过。她经常思考很多事,很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很容易做噩梦。”
“可怜的孩子。”卡米拉说。但我感觉卡米拉已经被巨大的信息量弄晕了头。
我唯一没有告诉她的事就是,信天翁的社会。我觉得和她说这个会给她带来危险。她问我除了玛丽恩是否还认识别的像我这样的人,我下意识地撒谎了。我没有提艾格尼丝和海德里希,但是跟她说了欧迈的事,我来自大溪地的老朋友。
“他离开伦敦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参加了库克船长的第三次远航。库克船长需要他做翻译。我后来就没有见过他了,可能他再也没回过英国。”
“库克船长?”
“对。”
她神情有些激动,我还没告诉她我跟莎士比亚还有菲茨杰拉德也相识呢。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叮嘱她:“你必须要守口如瓶。我可能不该告诉你,但是你问得太多了。你觉得你需要了解我,但是有时候好奇心会给人带来危险,你不能和任何人说这件事情。”
“危险?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审判女巫的年代了,你可以向公众说明情况。做DNA检测,这也许可以帮到更多的人,也会对科研很有帮助。你的情况可以帮助人类研究疾病,你说自己的免疫系统……”
“所有知道这些事情的人都遭到了不幸。曾经有个医生想要公布关于我的发现,然后他就神秘失踪了。一切证据也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