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回归(第11/16页)

“玛丽恩。”

“别那么叫我!”

“是我。”

“闭嘴,转过去!”

“不,玛丽恩,是我啊!”

我站起来,一直看着她,我太震惊了。我努力忽视她的枪离我不过毫厘的事实,我可能下一秒就身首异处。我不去想这些,只是在心里不停默念,这是我的女儿。

“你是我活着的唯一理由。你妈妈让我找到你。我知道你一定还活着,我知道的!”

“你丢下我们走了。”

“对,我是走了,但我后悔了。我离开你们是为了救你们,你妈妈让我走的。在当时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我们可以逃回伦敦,但我们逃避不了现实。我亲眼看到我的母亲被人淹死,都是因为我。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无时无刻不在内疚。玛丽恩,你不会想要知道的,所以你不会杀了我的。是海德里希吗,他让你这么做的?你为他做事?他给你洗脑了?这些都是他的伎俩,玛丽恩,他给别人洗脑。他很有说服力,他活了快一千年了,他知道怎么操纵人心。”

“你不想要我。你对海德里希说的,你不想当一个父亲。”

我又感到一阵震惊,海德里希找到了玛丽恩,但他没有告诉我。他知道我是多么渴望知道玛丽恩在哪儿,但他把她藏起来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们都加入了信天翁社会,这到底多久了?

我感觉到空气稀薄,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不、不,这不是真相。玛丽恩,听着,我一直在找你。你、你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她没有放下枪,但我毫不犹豫地抓住她的胳膊,抱住了她。这是我的女儿,这是玛丽恩。我对她有失职,但我能跟她说明白的。假如她愿意相信海德里希,我也能告诉她真相。

“你想找到我,只是因为我是世界上唯一知道你全部底细的人,你不相信我。你不在乎我,你有好几个世纪没有见我。你只想保护你自己,你让信天翁社会找我,只是为了摆脱我。”

“真相完全相反!”

“我看到几十年前你写给海德里希的信了。”

“什么信?”

“我看到了,就是你的笔迹。我看到你说什么了,我看到你加入信天翁社会的条件是什么。你的要求完全摧毁了我的意志,然后我精神失常了。绝望、焦虑、精神错乱,我会有精神问题,全都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挚爱的父亲,唯一想要的就是我死。你看,我他妈也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找到你,你也是我前行的唯一动力。可是,我突然知道,我活下去的唯一指望只想让我死。我他妈不欠你什么了,爸爸。”

她哭了。她的脸色依然冷酷,但她在哭。我那么爱她,我想让她知道我对她的爱就像瀑布一样,从未停歇过。我想让她知道我有多么想她。我想让她知道一切的真相。

“海德里希在撒谎,他颠倒黑白。他经常愚弄别人,有时候他是为了我们这么做,有时候他是在给我们找麻烦。他有人脉有钱,玛丽恩,他最初通过郁金香生意攫取了一大笔本钱,然后就一步步发家了。”

“艾格尼丝也证实了这一点,艾格尼丝告诉我这些都是真的。她说都是因为我你才离开的,因为你讨厌我。你这个浑蛋。”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艾格尼丝完全是海德里希的爪牙啊。玛丽恩,我爱你,我不是完美的人,我不是个好爸爸,但是我一直爱你,我一直在找你,玛丽恩,你是个多么聪明多么好的孩子,我一直在找你,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我在心里描绘,她靠在窗户边,借着最后一抹亮光看书的样子;她坐在床上,温习教程吹笛子的样子。

她还在哭,但是她没有放下手中的枪。“你说你会回来的,但是你再也没有回来。”

“我知道,我知道,因为我会给你们带来危险,记得吗?他们在门上刻字,‘女巫猎人’,还有那些留言?你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吧?你知道我的母亲你的奶奶是怎么去世的吧?我就是一切麻烦的来源,所以我只能走,走得离你们远远的。就像后来,你也只能离开你的母亲。”

她怒目圆瞪,脸颊像拳头一样紧绷。她说:“去你妈的混账东西。”

我现在已经可以轻易夺过她的枪,但我没那么做。

好几百年,她是我活着的唯一理由。但现在,我突然意识到,我确实想活着,不为任何人,只是因为生命本身。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有未来,才有更多的可能性。

“我还记得你当时演奏《树荫之下》,”我对她说,“用笛子。我从市场上淘换回来的,很廉价。你还记得吗?我当时教你怎么用它,你开始很费劲,你的手指盖不住孔,但是有一天你突然就学会了。然后你去大街上吹笛子,虽然你妈妈不喜欢你那么做。她不希望你太过引人注意,原因你现在应该已经明白了。”

她什么都没有说,我看着那一汪深深的湖水、旁边的树木,我可以听到她的呼吸。

我把手放进口袋里。

“你想做什么?”她问。她的声音逐渐平静下来。

我拿出钱包。“等我一下。”我掏出内袋,然后拿出里面的东西。她看着那枚薄薄的黝黑的硬币。

“这是什么?”

“你还记得那天在坎特伯雷吗?太阳正好。你在吹笛子,然后有个人经过,给了你一枚硬币。最后一天,你把它给了我,叮嘱我一定要经常想你。就在这里,这枚硬币,它一直是我的希望。它让我有动力活着,因为我想有一天,能够亲手把它给你。就是这个,给你。”

我把它交给她。她慢慢松开了枪,我把硬币放在她的手心。她放下枪,手指轻柔地摩挲着这枚硬币,好像它是珍贵的花朵。

她看起来很茫然。她说了些什么,但我没听清,然后她靠在我身上,在我肩头痛哭。我反应过来,紧紧回抱住她,想要弥补我们之间错过的几百年光阴。

我想知道她的所有事情。我想花下一个四百年跟她待在一起,每天听她说她以前的生活。但是很快她就从我怀中出来,然后擦干眼泪,露出焦虑的神情。

“他就在这里。”她用和她妈妈一样的绿眼睛注视着我,“海德里希,他也在这里。”

海德里希是陪玛丽恩一起来澳大利亚的。他为自己和玛丽恩在拜伦湾订了同一家酒店。从他第一次问我,我拒绝来欧迈这里的时候,他就一直很担心,他一直不放心我。从斯里兰卡那次开始,从我提出想要回到伦敦开始。

他指示玛丽恩悄悄跟着我,不过并没有说要杀了我。

“没事的,玛丽恩。”我为了宽慰她,违心说了假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