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4/15页)
“多有趣!”迪安娜说道,这回她开心地依偎在他身边,像以前那样。“参观那里真让人兴奋,不是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经过了很大一番努力似的。他再次把她拉近了,以一种混合了温柔与斥责的复杂眼神看着她,似乎在问她,你为什么要折磨我——在和我如此接近的时刻却离开我,如此突然,又如此遥远?
她的脸上再一次因为微笑而灼灼发光,这种光彩他只能从侧面看到,因为她是对着前方,对着远处笑的。
他把头贴在窗户上。
“很快就要人夜了。”
“现在堡垒一定不远了。”迪安娜说。
他们都试着找到那座堡垒,每个人都从离他们最近的窗户向外看去。外面是临近黄昏的暗沉的天空。云层像是被永远地冻住了一般,如果说周围有什么东西能给他们带来活动的感觉,那不是在天空中,而是在大地上。群山在他们眼前缓慢地列队后退,和他们的马车行进的速度一样。
他们紧握着手,在地平线上搜寻,要找到那座堡垒。堡垒的神秘拉近了他们的距离。有好儿次,他们几乎是同时大叫道,“它在那儿!在那儿!”但是很快他们就知道自己弄错了。那只是被絮状的云团粘附着的山峰。
他们周围是空寂的旷野,让人不禁认为其他的建筑和生命已经退却了,为了不去打扰欧罗什的库拉的孤单。
“可是它在哪儿呢?”迪安娜哀愁地问。
他们的目光在地平线上的每一点搜寻着,看起来它似乎有时出现在高高的天上,在碎布般的云团中;有时又像是在大地上,在坚固的山峰间。
那个领他们去库拉第三层的人手中拿着一盏铜灯,铜灯的光仿佛很痛苦地在墙上摇曳。
“这边,先生,”他第三次说道,把灯举着,好让他们看清楚路。用木板铺成的地面在夜晚好像嘎吱得更大声了。“这边,先生。”
在房间里,同样是铜制的另一盏灯点起来了,在墙上映出微弱的光,也映在深红色地面上铺着的地毯的花纹上。迪安娜叹了口气。
“我马上把你们的箱子拿来。”那个人说道,然后静静地走了。
他们坐在那里有一会儿,相互看着,然后开始环顾房间。
“你是怎么看王子的?”巴西安低声问道。
“不好说,”迪安娜回答道,几近耳语。在其他任何时候她都会承认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他:他不是很自然,他的邀请风格也是如此。但是她认为这么晚了,一个冗长的解释不大合适。“很难说,”她重复道,“至于其他人,血的管家,我认为他让人厌恶。”
“我也这么认为。”巴西安说道。
他的目光,接着是迪安娜的,悄悄地停留在笨重的橡木床和上面缀满细绒的厚厚的红色羊毛床单上。在墙上,床的上方,有一个橡木的十字架。
巴西安走到一扇窗户旁。他一直站在那里,直到那个人又回来了,一只手拿着他的铜灯,另一只手拎着两个箱子。
他把它们放在地板上,巴西安背对着那人,脸贴向窗框,问道:“那是什么,就在那儿?”
那个人轻轻地走过去。迪安娜注视着他们俩有一会儿——他们靠在窗台边,向下看着,仿佛那里有一道裂缝似的。
“那是一个大房间,先生,一种长廊,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它,那里有从拉夫什各个地方来的付血税的人。”
“哦。”巴西安说。因为他的脸正对着窗框,他的声音在迪安娜听起来有点奇怪,“那就是著名的谋杀者的走廊吧。”
“杰克斯,先生。”
“是的,杰克斯……我知道。我听说过。”
巴西安待在窗户旁。城堡的仆人退回了几步,无声无息地。
“晚安,先生;晚安,女士。”
“晚安。”迪安娜说道,她正低头在刚打开的箱子里翻寻着什么。她倦怠地摆弄着箱子里的东西,无法决定是拿出这个还是那个。晚饭吃得太多了,她觉得肚子不舒服。她看着宽大的床上那红色的床单,然后转向她的箱子,犹豫着是否要换上长睡袍。
她正犹豫不决,却突然听到他的声音。
“到这儿来。”
她起身走到窗户边。他移开了一点,给她让了些地方,她感觉到玻璃的冰凉快要穿透了她。外面,黑暗好像在一个深渊上盘旋。
“看那儿。”巴西安轻轻地说。
她看着黑暗中,但是什么也没看见;她已经被无垠的黑夜穿透,在那儿颤抖不已。
“那儿,”他说道,手触摸着玻璃,“就在那儿,你看见一道光了吗?”
最终,她看见了一道微光。与其说是一道光,不如说是深渊边缘的一抹红色的微亮。
“我看见了,”她说,“但那是什么?”
“那是一条著名的走廊,杰克斯们在那里要连续等上几天,有时是几周,去付血税。”
他感觉到她的呼吸在他肩旁越来越急促。“他们为什么要等那么长时间?”她问。
“我不知道。库拉没让交税变得很容易。所以可能总有人在那条走
廊里等待着。你很冷吧,披点什么在肩上。”
“在客栈里的那个山民,他也一定要到这儿来吗?”
“当然了。店主已经告诉过咱们他的事,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嗯,是这样的。看来他三天前就为交血税而来了这儿。店主跟咱们是这么说的。”
“正是如此。”
迪安娜不禁叹了口气。
“于是他在这里……”
“没有例外,高原上的每一个杀人者都要穿过那条走廊。”他说。
“真可怕。你不那么认为吗?”
“的确。想想,四百多年来,自从欧罗什的城堡建成以来,在那条走廊里,夜以继日,冬以至夏,总有杀人者等在那儿。”
她感觉到他的脸离她的前额很近。
“这当然很可怕,难不成还说这是很美妙的事吗?杀人者等着付钱。这是活生生的悲剧。但我还要说,在某种意义上,还有一层伟大在其中。”
“伟大?”
“不是这个词通常的意思。但是无论如何,那道黑暗中的微光,就像一支照亮在死亡之上的蜡烛……主啊,真的有一些极端险恶的东西在里头。当你想到那一点,就会明白这不只是一个人死亡的事儿,不是照耀在他坟上的一支烛头,而是无限的死亡。你的身体很冷。我告诉过你披点什么在肩上。”
他们站在那里有一会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库拉脚下的那道光,直到迪安娜感觉到刺骨的冷。
“呱,我要冻僵了。”她说着,从窗户旁走开,然后又说,“巴西安,别待在那儿,你会感冒的。”
他转过身来,朝房间的中心走了两三步。那时,墙上他没有注意到的一座钟用一种低沉的声音敲了两下,他们俩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