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2/15页)

迪安娜的眼睛瞪得老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在需要为死人复仇的家庭,他们把受害者的血衣挂在堡垒的一角,直到血债血偿后,他们才会把衣服拿下来。你能想象那有多恐怖吗?哈姆雷特在午夜见过他父亲的鬼魂两三次,而且他父亲的鬼魂只出现了那么一会儿,可在我们的库拉中,召唤复仇的血衣却是整日整夜、整个月、整个季节地挂在那里。等到血迹变黄,人们就会说,‘看啊,死者开始为复仇而不耐烦了。”’

“可能那就是他的脸色那么苍白的原因吧。”

“谁?”

“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个山民。”

“噢,是啊,当然。”

有那么一会儿,巴西安觉得迪安娜刚才说出的字眼儿“苍白”似乎是“美丽”的意思,但是他很快打消了这种想法。

“他现在会做什么?”

“谁?”

“嘿,那个山民。”

“啊,他会做什么?”巴西安耸了耸肩,“如果四五天前他杀了他的敌人,如店主所说,如果他被允许了一个长期的休战协定,就是说有二十天期限,那么在他面前仍然还有二十五天正常的生活。”巴西安有点吃醋,但他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这就像一个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的许可。在我们的山间,有句著名的谚语非常重要,活着只是因为死亡在休假。”

“是的,”她说,“他看上去就像一个从其他世界里来休假的人,在袖子上别着死亡的徽章。”迪安娜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这样告诉我的——就像哈姆雷特那样。”

巴西安带着一种僵硬的微笑向窗外看去——他的脸只有上半部分是笑着的。

“同时不得不说,一旦哈姆雷特确定他必须要做什么,他就会用热血实现他的谋杀。至于他——”巴西安朝他们身后的那段路挥挥手,“他在被一部他不熟悉的机器推着走,甚至有时他生活的那个时代也不熟悉那部机器。”

迪安娜专注地听他说着,即使这样,还是忽略了他的话中一些重要的意思。

“一个男人为了来自远方的命令,必须有提坦那样的意志去面对死亡,”巴西安说,“因为,就事实而言,有时那些命令来自一个真正遥远的地方,一代代人最终走向的地方。”

迪安娜再一次深呼吸。

“乔戈,”她轻轻地说,“那是他的名字,对吗?”

“谁的?”

“那个山民,当然……在客栈的那个。”

“噢,对,乔戈。那是他的名字没错。他真的给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是不是?”

她点一了点头。

有好几次看上去快要下雨了,但是雨点还没有落到地上便又止住了。只有几滴溅在了马车的窗户上,挂在窗框上抖动着,仿佛泪水一般。迪安娜看着它们有好一会儿,玻璃本身看上去也似乎颇不平静。

她一点也不觉得累。相反,她似乎已经卸下了心中的重负,她感觉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变得明晰了,但这是一种寒冷的感觉,一点也不舒服。

“真是一个漫长的冬天,”巴西安说道,“它就是不肯让位给春天。”

迪安娜仍然注视着外面的风景。景色中的某种东西在扰乱人的注意力,掏空人的思想——似乎在稀释人的思维。迪安娜琢磨着店主叙述的阿里。比那克对卡努法典进行精妙阐释的例子。实际上,她只记得那些描述中的某些方面或片断,她任凭思绪自然流淌。其中一个故事是这样的:两座房子的两扇大门被命令从门轴上卸下来,相互交换。其中一扇门在一个夏天的傍晚被一颗子弹射穿了,房屋的主人受到了侵害,他不得不因这种侮辱而为自己报仇,但他怎样做到呢?在法典中,一扇被子弹打了个洞的门不足以成为血仇的理由,可是冒犯又必须被补偿。为解决这个问题,他们求助于阿里·比那克。他宣布说冒犯者的门必须从门轴上卸下来,跟那扇有弹孔的门交换,冒犯者必须将那扇有弹孔的门永远保留。

迪安娜想象阿里·比那克从一个村子到另一个村子,从一个旗到另一个旗,被他的两个随从伴护着。很难想象比这更古怪的群体了。还有一个故事,在一个晚上,一个被朋友不期而至拜访的男人,让他的妻子去邻居家借一些吃的。好几个小时过去了,那个女人还没有回来,男人克制住自己,掩藏起不安,直到早晨。嘿,她第二天乃至第三天都没有回来。在高原上史无前例的事发生了:住在隔壁的三兄弟把她强留了下来,每个人都跟她过了一夜。

迪安娜想象自己处在那个妻子的位置,想到这儿她直发抖。她拼命地摇头,想要摆脱这种恐怖的想法,但摆脱不了。

第四天早晨,女人终于回来了,把一切都告诉了丈夫。但是那个受伤的男人能做什么?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事件,这种侮辱必须用血来清洗。这毫无羞耻感的三兄弟所属的家族庞大而有力,如果一场世仇争斗被发起,那么受害者的家族可能会遭受灭顶之灾。除此之外,这位丈夫也不是什么有胆之士。因此,碰上这种不寻常的事,他采取了一个山民很少寻求的方式,去让一群长者组成的委员会来决断。宣判一件拉夫什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案子是非常棘手的,同样,确定对这三兄弟的惩罚也容易不到哪里去。于是他们请来了阿里·比那克,他向罪人们提供了两种建议,让他们选择其一。要么三兄弟轮流让他们的妻子和受害者过一夜,要么他们选择其中一位以他的血来偿还罪行,而且他的死还不能被复仇。三兄弟商议了一下,选择了第二种解决方式:他们中的一个会以其生命去偿付他们所做的,并且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老二。

迪安娜想象着老二死时的慢镜头画面,像电影那样。他请长者们组成的委员会准予他一个三十天的休战协定。然后,在第三十天,受害者埋伏下来,毫不费事地就把他给结果了。

“接下来呢?”巴西安问道。

“接下来?什么也没有。”店主说,“他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然后他消失了——所有一切都是徒然,都是无常。”

迪安娜快要睡着了,想着那个叫乔戈的山民剩下的时日——他的命运已经被决定了,她叹了口气。

“看啊,那里有一座庇护塔。”巴西安说道,用手指敲打着窗框。

迪安娜看着丈夫指的地方。

“那里有一座,你能看见吗?有狭小的窥孔的那座。”

“它看上去是多么阴暗严酷啊。”迪安娜说。

她经常听到关于那些著名的庇护塔的谈论,杀人者在休战协定的最后时日可能会把那里当做庇护所,以免他们的家庭陷人危险。但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