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1/15页)
巴西安严苛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请原谅我给你们添麻烦了。尤其是您,女士,请原谅我。”
他戏剧化地鞠了个躬,迪安娜闻到了他呼吸中的酒精味儿。
“你想干什么?”她冷冷地说,丝毫不掩饰她的厌恶。
那个人假装要说些什么,但是看来迪安娜的态度震慑住了他,因为他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把头转向山民们,保持那样的姿势有一会儿,他的表情凝固,仍然洋溢着一种恶意的半微笑。
“这足以让您嚎哭了,”他咕浓道,“测量的艺术从没遭受过比这更大的侮辱。”
“什么?”
“我怎么能不愤怒呢?您必须明白。我当然就是这种感觉。我是一个测量员。我学过那门科学。我学过测量土地的艺术,以及如何规划土地。可是我在这高原上遗巡的许多年里却无法实践我的专业知识,因为山里的人们从来不认为测量员还会有什么技能。您已经亲眼看到了他们是怎么解决边界争端的。用石头,用诅咒,用巫术。我的工具长年累月地装在我的行李袋里。我把它们留在了客栈,在某个角落里。有一天他们会把它们偷走,如果他们还没有—那么我会偷偷地抢在他们之前。我自己会把那些玩意儿卖掉,享受收益。噢,不快乐的日子!现在我要走了,先生。阿里·比那克,我的主人,正在招呼我。原谅我对你们的打扰。原谅我,可爱的女士。告辞。”
“真是一个古怪的家伙。”测量员走后,巴西安说。
“我们现在该做什么?”迪安娜问。
他们在越来越稀疏的人群中寻找马车夫,他们刚看到他,他就朝他们走过来了。
“我们走吗?”
巴西安点点头。
当他们转身朝马车走过去的时候,那个老人把手放在那些刚刚被用来标记新边界的石头上,施了一个诅咒给所有想要搬动它们的人。
迪安娜感觉到,那些一度被设置标记分了心的山民们,又一次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他们身上。她第一个钻人马车厢,巴西安最后一次朝远处的阿里·比那克和他的随从们的身影挥了挥手。
迪安娜有一点累,在回到客栈的整个路途中她几乎没说什么话。
“我们离开之前要不要喝点咖啡?”巴西安建议道。
“如果你喜欢的话。”迪安娜说。
店主一边为他们服务,一边告诉他们阿里·比那克仲裁过的著名的边界纠纷,其中的部分细节已经在山民的口中成为了传奇。你可以看出他非常以他的客人为傲。
“他在解决那些纠纷的时候,总是住在我的客栈里。”
“但是他的家在哪儿?”巴西安问道,只是没话找话。
“他没有固定住所,”店主说道,“他行踪不定,总是在路上,因为争吵和纠纷总是没完没了的。人们总是要把他叫来评判。”
甚至在为他们端来了咖啡后,店主还是继续说着阿里·比那克和那些数百年来让人们痛苦的仇恨。他回来取杯子和收钱的时候又一次谈到了这个主题,而且再一次送他们出门。
巴西安正要钻进马车时,突然觉得迪安娜拉了一下他的胳膊。
“看啊。”她柔声说道。
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年轻的山民,脸色苍白,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一条黑色丝带缝在他的袖了上。
“那是一个卷入了家族世仇的人,”巴西安对店主说,“你认识他吗?”
店主用他斜视的眼睛盯着那个山民旁边几码远的空地。显然他止打算进入客栈,看见这些显眼的客人要进人马车便停下了脚步。
“不。”店主说,“他三天前来过,说是要去欧罗什付血税。”“嗨,年轻人,”他对那个陌生人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年轻人转过脸来看着他,看得出他被店主的吼叫吓了一跳。迪安娜已经坐在马车里了,但是巴西安在踏板上停了下来,想听听陌生人的回答。迪安娜的脸被框在马车的窗户里,由于窗玻璃的映射变得有一点儿蓝。
“乔戈。”陌生人用一种不确定的、嘶哑的音调回答道,像是一个很久没有说过话的人初次开腔。
巴西安坐到妻子身边。
“几天前他杀了一个人,现在他从欧罗什回来了。”
“我听见了。”她静静地说,始终看着窗外。
那个山民仿佛脚生了根似的站在那里,热切地盯着迪安娜看。
“他多么苍白啊。”
“他叫乔戈。”巴西安说,在座位上坐定。迪安娜的脑袋仍然紧靠着窗户。外面,店主正在喋喋不休地给马车夫提建议。
“你们认识路吗?当心克鲁什克的墓地。人们总是在那里走错路。走向右边的岔路才是对的,可是他们总是走了左边。”
马车开始移动了。陌生人的眼睛看上去非常黑(可能是因为他的脸太苍白了),一直追随着迪安娜的脸贴着的那扇窗户。她也是一样,尽管她知道她不能再继续看着他,却没有力量把目光从突然出现在路边的那个旅人身上移开。马车离开的时候,有好几次,她擦去窗户上她自己的呼吸造成的水雾,好让视线更清楚些,可是水雾却立即再一次地聚集,仿佛是故意要在他们之间拉上一道帘幕。
当马车已经跑了相当远,外面再也看不到一个人时,她疲惫地靠回到座位上说:“你是对的。”
巴西安惊奇地打量了妻子一会儿。他想问她他的什么是对的,但是某种东西阻止了他。说实话,在上午长长的旅途中,他已经有了一种感觉,在某些事情上她是不同意他的。现在她虽然部分接受了他的观点,却有着自己的诊释,看来让她自我解释是多余的,如果这样做了反倒显得鲁莽了。重要的是她并没有觉得这场旅行让人失望。就在刚才她还向他保证了这一点。巴西安又感觉到了活力。他好像开始多少有点明白他的什么是对的。
“你注意那个山民了吗?几天前杀了人的那个,脸色是多么苍白啊!”巴西安一边问,一边盯着她手上的戒指(天知道他看着这东西干什么)。
“是啊,他的脸像死人一样苍白。”迪安娜说。
“谁能说出在杀人前,他克服了怎样的怀疑、怎样的犹疑呢。哈姆雷特的怀疑和咱们这位山民的怀疑相比,哪一个更打动人心呢?”
她给了她丈夫一注感激的目光。
“你觉得我把一位高原上的山民同丹麦王子相提并论有点小题大做吧。”
“一点儿也不,”迪安娜说,“你联想得很好。你知道我很在乎你的这种禀赋。”
他怀疑,是不是因为这种禀赋 ,迪安娜才嫁给他的。
“哈姆雷特被他父亲的鬼魂唆使着去复仇,”巴西安继续激动地说,“但是你能想象是怎么样一个死魂灵去唆使一位山民为他复仇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