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3/15页)

“庇护塔的窥孔面对着村子里所有的道路,所以任何走近它的人都逃不出在里头监禁着的人的视线,”巴西安告诉她,“并且总有一个窥孔对着教堂的门,因为会有提出和解的可能,但是那样的事极少发生。”

“人要被关在里头多久呢?”迪安娜问。

“噢,好几年,直到新的事件改变了被流之血与被报复之血的关系。”

“被流之血,被报复之血。”迪安娜重复道,“你谈到那些事就好像它们是银行的交易一样。”

巴西安笑了。

“实际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些事物并没有什么不同。卡努法典其实是一种冷酷的计算。”

“真的很可怕。”迪安娜说,巴西安分不出她说的是庇护塔还是他刚才的评述。事实上,她正把脸紧贴在窗户上,好再一次看见那座黑黑的庇护塔。

那里就是那个脸色苍自的山民将要待的地方,她想。但是可能在把自己关进那座石头堆之前,他就已经被杀死了。

乔戈。她对自己说着这个名字,感觉到一种空虚充溢了胸膛。有某种东西正在痛苦地分离,但是其中又有一丝莫名的甜蜜。

迪安娜觉得她不能克制住自己——一个在婚约期间或是热恋中的年轻女子是不可以惦记除丈夫之外的其他男人的。这是她从认识巴西安以来第一次让自己如此肆意地想着另外的男人。她琢磨着他,那个仍然在这个世界休假的男人,像巴西安阐释的那样,一段非常短暂的休假,可能不到二个星期,每过去一天就会让这段假期更短一些。他带着袖子上的黑色丝带在大山间漫游,他必须要偿付的血债的记号时时刻刻就在眼前——他是那样苍白——被死亡选择,像是森林中要被砍伐的一棵树。那就是凝视着她的他的眼睛所说的:我在这里只有一小会儿,外邦女子。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的凝视让迪安娜如此不安。可能,她想,是死亡的临近或是那个山民的英俊唤起了她的同情心。现在她也辨不清玻璃上的那几滴水珠是不是她自己的泪水。

“多么漫长的路程啊。”她大声说道,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

“你觉得累了吗?”巴西安问道。

“有一点。”

“我们还有一个小时就会到那里,最多一个小时十五分钟。”

他把胳膊环在她的肩上,温柔地把她揽向他。她任他做着那些动作,没有反抗,但也没有更加配合,好让他把她拉得更近些。他注意到了,但是因为被她脖子上的香气所迷醉,于是把头凑近了她的耳朵,低语道:“我们今天晚上怎么睡?”

她耸了耸肩,似乎要说:“我怎么知道?”

“至少欧罗什的城堡是一位王子的库拉,我想他们会让咱俩住在一个房间里吧。”他继续柔声说,几乎是带着点小小的阴谋。

他从侧面看着她的脸,他的表情同他的声调一样带着讨好。但是她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他。他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生气了,把手臂松开了些,如果她最终没有答理他(可能她猜到了他的意图或是其他什么事),他肯定会把她从怀抱中完全放开。

而她终于开腔问了他一个问题。

“什么?”

“我在问你,欧罗什的王子是不是皇室的血亲。”“不,完全不是。”他回答道。

“那么他为什么被称呼为‘王子’呢?”

巴西安皱一了皱眉。

“这相当复杂,”他说,“说实话,他不是一位王子,虽然他们这么叫他,高原上的人们把他叫做‘普兰克’,正是王子的意思。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们叫他‘卡皮丹’……”

巴西安想起他相当长时间没有吸烟了。像所有那些偶尔才抽烟的人一样,从袋子里拿出烟以及从盒子里抽出火柴花了他一些时间。迪安娜觉得,每当他要推迟一个复杂的解释时便会做这个举动。实际上,他将要给她做的关于欧罗什的库拉的解释,不比在地拉那时他坐在自己工作室的椅子上,悠闲地嚷饮着咖啡时中断的那个清晰——这个解释他在地拉那没有说完,来自王子的秘书的,以一种做作的言语(真的很奇怪)写就的一封邀请函就到达了他手中,说一年中随时(邀请函中的措辞是“任何季节、自天和黑夜中的任何时段”)都欢迎他去拜访。但是与他们将要去的那个库拉有关的一切可能都不是那么清晰,所以真的难以解释。

“他不是一位王子,”巴西安说,“但是,在某种意义上,他又胜过一位王子。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血统比皇室都要古老很多,更主要的是因为他统治整个高原的方式。”

他继续解释道,王子的特殊权力是建立在卡努法典的基础上的,和世界上其他政权的都不一样。很久以前,既没有警察也没有政府的权威可以覆盖高原。城堡本身没有警察力量,也没有政府力量,但是整个高原却在它的掌控之下。那在土耳其时代便是这样,甚至更早,在塞尔维亚占领下,以及后来在奥地利占领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状况,然后在第一共和国时期,然后是第二共和国时期,以及现在的君主政体时期,仍然是这样。几年前,一些代表试图将高原置于全国政府的权力范围之内,但是这种尝试失败了。欧罗什的拥护者说我们应该让卡努法典的统治覆盖整个国家,而不是试图除掉它在大山里的根。当然,世界上没有任何权力机器会这么做。

迪安娜问了巴西安一个关于库拉主人王侯般的出身的问题,他觉得她问这话夭真得就像一个女人努力探究人家给她的首饰是不是真金做的。

他告诉她,他根本就不相信欧罗什的主人有什么王侯般的出身。至少目前这种说法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他们的起源问题遗失在时间的迷雾中了。根据巴西安的理解,有两种可能性:他们要么是一支非常古老但并非非常显贵的封建家族的后裔,要么他们就是一个世代阐释卡努法典的家族。众所周知,那样一种世家(像是一座法律的庙宇、一个部分介于先知和法律传统智囊团之间的机构)可以随时间累积起权力,直到他们的出身完全被遗忘,他们就可以执行绝对的统治了。

“我说那个家族阐释卡努法典,”巴西安继续道,“是因为时至今日,欧罗什的库拉被认为是卡努法典的护卫者。”

“但是该家族本身不是在法典之外吗?”迪安娜问道,“我想你曾经告诉过我。”

“是的,是那么回事。它是唯一置身于卡努法典审判力量之外的家族。”

“有各种各样关于这个家族的可怕传说,是不是?”

“当然是的。很自然,像这么古老的城堡肯定会有一种神秘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