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0/15页)
不仅是阿里的样子,连他组织语句的方式都带着某种凛冽的东西,某种异于普通语言的东西。
“如果两个人在同一时刻相互杀害对方呢?”巴西安问道。
阿里·比那克抬起头。迪安娜想,她从没见过一个人的权威竟是如此不受身高的影响。
“如果两个人在一定距离内相互杀戮,那么对每一方来说,边界就是这一方的人倒下的地方,两者之间的空间不属于任何一方。”
“无人地带,”迪安娜说,“恰好像两个国家之间的问题一样。”
“这正如我们昨天傍晚说的,”巴西安说道,“不仅在他们的说话习惯里,还在其思考和行为里,高原上的人们有着独立国家的某些特征。”
“那么没有枪的时代呢?”巴西安继续问道,“卡努法典比火器的历史还要古老,不是吗?”
“是的,当然更古老。”
“那么他们就使用石头堆来确立边界,是这样的吗?”
“是的,”阿里·比那克说,“在枪被使用之前,人们搬运石头,以严酷的考验来执行审判。在两个家族或村庄或旗的争吵中,每一方都要选出一名战士。谁把他的石堆搬得最远,谁就是胜利者。”
“那么今天会发生什么事呢?”
阿里·比那克看着周围那些三三两两的人们,然后把目光集中在那群老人身上。
“这个旗里值得尊敬的长者已经被邀请来做这片牧场旧边界问题的证人了。”
巴西安和迪安娜转向那群老人,他们坐在那里,就像等待分配角色的演员。他们是如此老朽,以至于有时他们肯定忘了自己是为什么在这个地方的了。
“你们会很快开始吗?”巴西安问。
阿里·比那克从表袋里掏出一块系了链子的表。
“是的,”他说,“我想我们会很快开始的。”
“我们要留下吗?”巴西安低声问迪安娜。
“如果你喜欢的话。”她回答道。
山民们的目光,尤其是妇女和孩子们的,追随着他们的每一个举动,但是此刻巴西安和迪安娜已经习惯了。迪安娜只是急于躲避那个测量员垂涎欲滴的凝视。他和另一个随从,后者在客栈中被店主介绍说是一名医生,亦步亦趋地跟着阿里·比那克,但是阿里好像忽视了他们的存在,一直没跟他们说过话。
某种不平静的气息暗示着仪式开始的时间到了。阿里·比那克和他的随从——他们离开了那些观望者,从一群人中走到另一群人中去。唯有现在,在这一小伙人走开之后,巴西安和迪安娜才注意到旧的界石沿着一条线延伸着,那条线穿过了整个高原,连接两端。
突然间,乡民们看上去变得充满了期待。迪安娜把胳膊伸进巴西安的手肘里,贴紧了他。
“但是如果发生什么事的话该怎么办呢?”
“什么样的事?”“所有的山民都武装起来了。你没注意到吗?”
他凝视着她,他想说,当你看见那两个携带着快要散架的雨伞的山民时,你认为你可以取笑高原上的人们,而现在你感觉到危险了,是吗?但是他记起她没有说过一句关于伞的话,这一切只是他在大脑中虚构出来的罢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可能会被杀死?”他说,“我可不那么认为。”
实际上,所有的山民都武装起来了,一阵冷冽的威胁氛围笼罩着这幕景象。他们中有许多人袖子上都缝着黑色丝带。迪安娜往丈夫身边又靠近了一点儿。
“很快就会开始了。”他仍然看着那些老人,他们站了起来。
迪安娜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她偶尔地看看四周,目光落在他们的马车上。马车停在牧场的边缘,是黑色的,有洛可可式的转角,用天鹅绒装饰着,如同剧院的包厢。它在大山灰色的背景下显得非常突出,甚至显得完全格格不人。她想摇着巴西安的胳膊告诉他,“看着马车。”但是就在那一刻,他低语道:“开始了。”
一位老人离开了他的群体,看上去他已经准备好要去完成一项任务。
“我们走近一点。”巴西安说,拉着她的手往前走,“看来似乎双方都选择了让这位老人来标记边界。”
那位老人朝前走了几步,在一块石头和一小块新鲜的泥土旁停下。高原上非常静穆,但那也许只是个印象,因为山地高原发出的隆隆声压住了谈话的声音,因此人类让步给了自然,它没有任何力量去控制任何声音。但是每个人都感觉到沉默降临了。
那个老人弯下身来,双手抓住那块大石头,把它举到肩膀上。然后有人把那块泥土也放到他的同一侧肩膀上。他那长着许多褐斑的干瘪的脸看起来没有任何表情。接下来,在那样一种沉默里,一个清晰的、能引起共鸣的声音从人们不确定的某个地方大声地传了过来:“往前!如果你不诚实,这块石头就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把你压垮!”
有那么一会儿,老人的眼睛看上去似乎已经变成了石头。看来他的四肢无法带动他那具老朽的躯体往前移动半步了。然而,他却真的朝前迈了一步。
“我们再走近一点点。”巴西安低语道。
现在他们已经相当接近跟着那位老人的人群的中心了。
“我听见有人说话。那是谁?”迪安娜嘟嚷道
“那个老人,”巴西安用同样低的语调回答道,‘他在以肩上的石头和土块发誓,卡努法典是这么要求的。”
老人的声音低沉、暗哑,几乎听不到。
“以我肩负的这块石头和这团泥土发誓,以我从咱们的祖先那里听来的话语发誓,这片牧场的旧边界是这里和这里,而这里是我自己设定的边界。如果我说谎,我将永远搬运石头和泥土!”
老人被一小队人跟着,慢慢地朝牧场走去。最后一次听见他说,“如果我说的话不真实,就让这块石头和这块泥土在今生以及来世都压迫着我。”于是他把肩上承载着的东西都放在了地上。
一些跟着他的山民立刻开始在他指出的地方挖掘。
“看,他们在撬出旧标记,植人新的。”巴西安对妻子解释说。
他们听见锤子击打的声音。有人在大叫:“把孩子带到这儿来,让他们看看。”
迪安娜正专注地看着界石的设定,突然间,在一群穿着黑色夹克的山民间,她看见了那个可怕的格子夹克正在走近,于是抓紧了丈夫的袖子,似乎要向他请求帮助。他疑惑地看着她,但她没有时间对他说一个字,因为那个测量员已经站在他们面前了,用一种似乎比以往更加醉醒醒的方式笑着。
“好一场闹剧。”他说道,朝山民们扬起头,“好一场悲喜剧!您是一位作家,对吗?好的,请为这通胡说八道写点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