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3/10页)

汤姆说话的时候,胖子的手在油泵上的动作缓慢下来,终于停住了。他苦恼地望着汤姆。“你怎么知道?”他无可奈何地问道,“我们已经在商量要收了生意搬到西部去,你怎么知道的?”

凯西回答了他。“大家都是一样。”他说,“譬如我吧,一向都在拼命跟恶魔斗争,因为我从前老以为恶魔是我们的敌人。可是有一种比恶魔还要凶恶的东西抓住了这个国家,不把这个家伙砍掉,它是不会甘休的。你看见过希拉毒蜥抓东西吗,先生?它抓得很紧,你把它砍成两截,它的头还是不掉。把它的脖子砍断,它的头还是不下来。非得拿一把螺丝刀把它的脑袋凿开,才能把它弄下来。它咬住你的时候,嘴里的毒汁老往它的牙齿咬成的窟窿里流。”他停下来,斜过眼去看看汤姆。

胖子一筹莫展地瞪眼直望着前面。他的手开始慢慢地摇着油泵的弯把。“我不知道我们要落到什么地步。”他低声说。

康尼和罗莎夏站在皮管旁边,悄悄地说着私房话。康尼洗干净了铁皮杯子,先用指头试一试水的温度,再把杯子盛满。罗莎夏望着一辆辆的汽车在公路上驶过。康尼把那杯水递给她。“这水不凉,可是还好喝。”他说。

她望着他,神秘地微微一笑。她现在有身孕了,一举一动都有神秘的意味,她那神秘的意味和短时间的沉默似乎都是有意义的。她暗自很满意,她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发着牢骚。她要求康尼帮她的忙,每每都是些有点儿傻气的事,他们自己也知道那些事有点儿犯傻。康尼对她很满意,他对她的怀孕充满了惊奇的感觉。他想到自己熟悉她的秘密就很高兴。每逢她顽皮地微笑着,他也就顽皮地笑一笑,他们用耳语交谈着私房话。世界紧紧地包围着他们,他们成了世界的中心,或者不如说,罗莎夏成了世界的中心,而康尼则在她周围转着小圈子。他们说的话全都是神秘的。

她从公路上把视线收回来。“我并不很渴,”她娇滴滴地说,“可是我也许应该喝水了。”

他点点头,因为他很明白她的意思。她接过杯子漱漱口,吐了水,然后把那杯微温的水喝下去。“要再喝一杯吗?”他问道。

“半杯就行了。”于是他把杯子刚好盛满一半,递给她。一辆银色的矮矮的林肯雪飞尔车飞快地开了过去。她掉过头去看看其余的人在哪儿,看见他们都聚集在卡车旁边。她定了心,说道:“你想不想坐那辆车去?”

康尼叹了口气说:“也许—将来。”他们俩都明白这话的意思。“如果加利福尼亚有许多活计可做,我们将来自己就可以买一辆汽车。可是那种车”—他指着开过去的雪飞尔—“那种车跟一栋像样的房子那么贵。我宁可买房子。”

“我倒想有一所房子,又有一辆那样的汽车,”她说,“不过,当然喽,得先买房子,因为—”他们俩都明白这话的意思。他们都因为她有了身孕而非常兴奋。

“你觉得舒服吗?”他问道。

“累了!在太阳下坐车坐累了。”

“我们只好这么走,要不我们就永远到不了加利福尼亚。”

“我知道。”她说。

那只狗一面嗅着,一面从卡车旁边走过,又缓缓地跑到水龙头底下的那摊泥水跟前去,舔一舔那些泥浆水。随后它就把鼻子低下,垂着耳朵走开了。它在路旁蒙着尘沙的野草中间,一路嗅着往前走,一直走到车道边上。它抬头向公路对面看了一眼,接着就朝公路对面蹿过去。罗莎夏尖声惊叫了一下。一辆开得飞快的大汽车疾驰过来,由于突然刹车,车胎发出了一声尖叫。那只狗无济于事地躲了一下,惨叫一声,便被车轮拦腰撞倒碾过去了。那辆大汽车开慢了一会儿,车里有几张脸向后望望,接着又开足马力,一溜烟跑掉了。那只被碾破了肚肠的血肉模糊的狗,在公路上还把脚慢慢地踢来踢去。

罗莎夏两眼睁得大大的。“你想这会不会吓出毛病来?”她用恳求的口气问道,“这会不会吓出毛病来?”

康尼用一只胳膊搂住她。“快坐下,”他说,“不要紧。”

“可是我觉得这一下把我吓坏了。我喊叫的时候,觉得肚子里好像动了一下。”

“快坐下。不要紧。不会出毛病的。”他把她引到看不见死狗的那一面,叫她坐在卡车的踏板上。

汤姆和约翰伯伯走到血肉模糊的死狗身边。那具撞得稀烂的尸体上最后的颤抖渐渐停息了。汤姆拽着狗的一条腿,把它拖到路边。约翰伯伯显出惶恐的样子,仿佛这是他的过失似的。“我本该把它拴起来的。”他说。

爸低下头来向那只狗望了一会儿,便转过头去了。“我们离开这儿吧。”他说,“我们正愁不知道怎么养活它,轧死了也许正好。”

胖子从卡车后面走过来。“我也难过呢,老乡,”他说,“狗在公路附近是活不长的。只一年里汽车就碾死了我的三只狗。现在不养了,一只也不养了。”他又说道:“你们别为这件事难过。我来照料这条死狗。把它埋在外边的玉米地里好了。”

罗莎夏仍然坐在踏板上,还在哆嗦,妈走到她跟前。“你没事吧,罗莎夏?”她问道,“你觉得不舒服吗?”

“我看见了那情景,受了儿点惊。”

“我听见你叫了一声,”妈说,“现在你要打起精神来。”

“你看这会不会出毛病?”

“不会,”妈说,“你要是老娇养自己,心里老是难受,自己缩到燕子窝里,大惊小怪,那也许就会出毛病。快起来,帮我去服侍奶奶吧。暂且把肚里那个宝贝忘掉一会儿。他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奶奶在哪儿?”罗莎夏问道。

“我不知道。她反正在近处,也许在厕所里。”

罗莎夏向厕所走去,不一会儿就扶着奶奶一路走过来了。“她在那儿睡觉了。”罗莎夏说。

奶奶咧着嘴笑了笑。“那儿倒是挺好,”她心满意足地说,“那里面有瓷马桶,还有水冲。我很喜欢那地方。要是没人来叫醒我,那我就要在那儿好好地打一会儿瞌睡。”

“这并不是睡觉的好地方。”罗莎夏说,她把奶奶扶上了汽车。奶奶舒适地坐定了。“漂亮姑娘也许嫌它不好,我这老婆子可是觉得够好了。”她说。

汤姆说道:“我们走吧。还得赶许多路呢。”

爸尖声地吹了一个口哨。“两个孩子上什么地方去了?”他又把指头放在嘴里,吹了一声呼哨。

不一会儿,两个孩子就从玉米地里钻出来了,露西带头,温菲尔德跟在后面。“蛋!”露西喊道,“我找到了几个软蛋。”她跑近了,温菲尔德紧跟着她。“瞧!”她的脏手里拿着十几个软软的灰白色小蛋。她把手举起来的时候,眼光无意中落到公路旁的死狗身上。“啊!”她说。她和温菲尔德慢慢朝狗身边走去。他们把它仔细察看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