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4/10页)
爸向他们喊道:“快过来,你们俩,除非你们打算留在这儿。”
他们一本正经地转过身子,走到卡车跟前。露西又望了望她手里拿着的那些灰色的小蛇蛋,随即就把它们扔掉了。他们爬上了卡车的边栏。“它的眼睛还是睁着的呢。”露西悄声说。
但是温菲尔德谈起那副情景却兴致勃勃。他大胆地说:“狗的肚肠给轧得满地都是—满地都是。”—他沉默了一会儿—“轧得—满地—都是。”说完,他便连忙翻过身去,往卡车边上呕吐了。他重新坐直的时候,两眼是泪汪汪的,鼻子里流着鼻涕。“这不像杀猪那样。”他解释说。
奥尔揭开汽车的前盖,检查了一下油量。他从前面的座位底下拿出一个一加仑装的油罐,把廉价的黑油倒些在油管里,又察看了一下油量。
汤姆来到他身边。“要不要我来开一段?”他问道。
“我不累。”奥尔说。
“嗐,昨天夜里你一点儿也没睡,我今早上打过瞌睡了。你上车顶去,我来开车。”
“也好,”奥尔勉强地答应说,“可是你得仔细注意油量表,慢慢地开。我一直在担心缺油,随时都得看看指针。它要是猛跳,那就是缺油。开慢一点儿,汤姆。装载过重了。”
汤姆大笑。“我会注意,”他说,“你放心好了。”
一家人又挤在卡车顶上了。妈在奶奶身边的车座上坐好以后,汤姆便坐上车,开动了发动机。“机械的确是松了。”他说着,便推上排挡,把车子顺着公路开去了。
发动机一路低沉地响着,太阳在他们前面渐渐落下去。奶奶呼呼地睡熟了,就连妈也向前低着头,打起瞌睡来。汤姆把小帽拉下盖住眉毛,挡着那刺眼的太阳。
巴登到米克是十三英里,米克到哈拉是十四英里,再过去便是俄克拉何马城—那个大城市。汤姆一直向前开。妈醒了过来,当他们穿过市区的时候,她看了看那些街道。卡车上的一家人眼睁睁地望着那些店铺、那些大房子和办公大楼。随后那些房屋和店铺又渐渐变小了。他们又看见一些旧汽车场,卖熟点心的摊子和郊外的舞场。
露西和温菲尔德看见了这一切,城市的大派头和奇特的景象使他们发呆,他们见到的那些服装华丽的人也使他们吃惊。他们彼此没有谈到这些。将来—他们也许会谈到,但是现在却没有谈。他们看见市区尽头的起重机,那些起重机是黑的,空气里有机油和汽油的气味。但是他们并没有叫嚷。这地方又巨大,又奇特,简直把他们吓坏了。
罗莎夏在街上看见了一个穿浅色服装的男人。他穿着一双白皮鞋,戴着一顶平顶草帽。她推了推康尼,用眼色指点了一下那个男人,于是康尼和罗莎夏相对哧哧地笑,笑得不可开交。他们掩住了嘴。他们觉得这很有趣,便再找一些人做取笑的对象。露西和温菲尔德看见他们哧哧地发笑,好像很好玩,也想学他们的样—可是学不成。他们笑不起来。康尼和罗莎夏笑了好久,一直笑到气都透不过来,脸也涨红了才停止。他们笑得太厉害,只要彼此互相看一眼,就禁不住重新大笑。
郊外很开阔。汤姆在来往的车辆中间慢慢地、小心地开着车,过了一会儿,他们就开上了六十六号公路—这条通向西部的大道,太阳在路上渐渐沉没下去了。挡风玻璃上布满了尘沙,闪闪发亮。汤姆把鸭舌小帽在眼睛上拉得更低了些,这么一来,他只得仰起头,才能看得见。奶奶还在睡觉,太阳照在她那闭着的眼皮上,她的太阳穴上的血管发青,两颊上的细筋脉是葡萄酒的颜色,脸上那些褐色的苍老皱纹变得颜色更深了。
汤姆说:“我们往前去就一直走这条公路了。”
妈已经沉默了好久。“我们也许最好趁天没黑先找个地方停车吧。”她说,“我得把猪肉煮一煮,再做些面包。这得花好些时间。”
“当然,”汤姆表示同意,“我们并不是一下子就能开到。我们不妨舒展舒展。”
俄克拉何马城到贝瑟尼是十四英里。
汤姆说:“我看最好趁太阳没下山就停车。奥尔还要在车顶上装那个东西。要不然太阳会晒死人的。”
妈又在打瞌睡了。她把头猛一抬。“还得做晚饭呢。”她说道。随后她又说:“汤姆,你爸给我谈到过你越过州界的问题—”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是吗?你怎么看,妈?”
“唉,我很担心。这一来你就像是逃走了。也许他们要抓你。”
汤姆用手遮住眼睛,挡住下落的太阳。“别担心,”他说,“我想过这件事了。具结假释出来的人多得很,而且随时都有再抓回去的。如果我在西部出了什么事被抓起来了,那么他们就会把我的照片和我的手印从华盛顿弄来。他们会把我押回去。可是我只要不犯什么罪,他们就不会管我了。”
“唉,我还是担心。一个人有时犯了罪,自己还不知道那是坏事呢。只怕加利福尼亚有些罪名,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也许你做一件什么事,本来并没错,可是在加利福尼亚却是犯法的。”
“就算我不是假释出来的,那也还是一样,”他说,“只不过我如果被抓起来,就得比别人关得更久一些罢了。现在你先别发愁,”他说,“即使我们不把一些倒霉事想来想去,要犯愁的事也已经够多的了。”
“由不得我不发愁,”她说,“你一过州界就犯罪了。”
“嗐,那总比留在萨利索乡下饿死好些。”他说,“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停车吧。”
他们穿过贝瑟尼镇,来到了镇那一头的郊外。在通着公路底下暗沟的一条干水渠里,有一辆旧旅行车开出公路,停在那里,旁边支着一个小帐篷,帐篷顶上冒着火炉烟筒里出来的炊烟。汤姆朝前面指了一指。“那边有人支了帐篷。看上去像是个好地方,我们看到过的地方也不比这里强。”他把车子开慢,在路边停了下来。那辆旧旅行车的前面车盖已经揭开,一个中年男人正在那里俯身检查发动机。他戴着一顶廉价的宽边草帽,穿着蓝衬衫和带花点的黑背心,斜纹布裤硬挺挺的,脏得发亮。他的脸很瘦,两颊有深深的皱纹,使颧骨和下巴显得特别突出。他抬头看了看乔德的卡车,眼睛里显出为难和恼怒的神色。
汤姆把身子探到车窗外面。“有没有什么法律禁止在这儿停车过夜?”
那人本来只看见卡车。这时他的眼睛才注视到汤姆身上。“我不知道,”他说,“我们停在这儿,只是因为再也开不动了。”
“这儿有水吗?”
那人指着前面四分之一英里光景的一个服务站的小屋。“那边有水,可以让你用一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