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5/10页)
汤姆迟疑了一下。“唔,你看我们能把车子停在一起吗?”
瘦子显出难于回答的样子。“这不是我们的地方,”他说,“我们只是因为这辆老爷车不肯再往前走,才停在这儿的。”
汤姆还是坚持不放。“反正你们已经停在这儿了,我们还没有停。你有权利对我们说一声,是不是愿意要我们做伴儿。”
这种求情的表示立即收到了效果。那张瘦脸浮起了笑容。“,当然愿意。开出公路来吧。你们来了我很高兴。”于是他喊道:“赛莉,有几个人要上这儿来跟我们搭伴。你出来打个招呼吧。”“赛莉不大舒服。”他补上了一句。帐篷的门帷掀开了,里面走出一个憔悴的妇人来—她的脸皱得像一片枯叶,两眼在脸上似乎冒着火焰。那双黑眼睛像从一口充满恐怖的井里向外望一样。她身材矮小,老在发抖。她揪住帐篷的门帷,挺立在那里,抓住帆布的那只手简直是皮包骨了。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相当悦耳,轻柔而和谐,却又掺杂着一些铿锵的音调。“欢迎他们来吧,”她说,“告诉他们,非常欢迎。”
汤姆把车子从公路开进田野,和那辆旅行车并排停着。卡车上的人争着爬下来,露西和温菲尔德爬得太快,腿一滑,手脚戳进了刺,哎呀哎呀地直叫。妈立刻开始了工作。她从卡车后面解下那个三加仑的桶,走近两个叫疼的孩子。“你们去打点儿水来—就在那边。说话要客气点儿。先说:‘对不起,给我们放一桶水好吗?’再说:‘谢谢你。’盛好了,好好地抬回来,一点儿也别泼掉。如果在路上见到有好烧的柴,也拾些回来。”两个孩子便踏着重步向那小屋走去。
站在帐篷外边的人们稍微有一点儿不自在,隔了一会儿,双方才开始攀谈。爸说:“你们不是俄克拉何马人吧?”
站在汽车近旁的奥尔看了看那块牌照。“是堪萨斯。”他说。
瘦子说:“我们是加利纳人,离那儿很近。我叫威尔逊,艾维·威尔逊。”
“我们姓乔德。”爸说,“我们是从萨利索附近来的。”
“,见到你们这几位,我们很高兴。”艾维·威尔逊说,“赛莉,他们这一家姓乔德。”
“我知道你们不是俄克拉何马人。你们的口音有些特别—这不碍事,你知道。”
“口音人人不同。”艾维说,“阿肯色州的人有自己的口音,俄克拉何马州的人也有自己的口音。我们见过一个马萨诸塞州的太太,她的口音跟别处的口音都不同,简直听不懂她讲的是什么。”
诺亚、约翰伯伯和牧师开始把卡车上的东西搬下来。他们扶着爷爷下了车,让他坐在地上,爷爷有气无力地坐下去,瞪眼望着前面。“您病了吗,爷爷?”诺亚问道。
“他妈的,你可说对了,”爷爷软弱无力地说,“病得要死。”
赛莉·威尔逊缓慢而谨慎地朝他走来。“你上我们帐篷里来好吗?”她问道,“你可以在我们的床垫上躺着休息休息。”
他被她那温和的声音吸引住了,抬起头来看了看她。“来吧,”她说,“你可以休息一下。我们搀着你过去。”
冷不防爷爷忽然哭起来。他的下巴颤抖着,年老的嘴唇紧紧地绷着,闭住了嘴,他哑着嗓子哇哇地哭了。妈急忙向他跑去,把他抱住。她那宽大的背拼命使劲,把他扶起来,半抬半搀地送进了帐篷。
约翰伯伯说:“他准是病得很厉害。从来没见过他病成这个样子。我一辈子都没见他哭过。”他跳上卡车,搬下一条床垫。
妈从帐篷里出来,走到凯西跟前。“你从前常跟病人接近。”她说,“爷爷病了,你去看看他好吗?”
凯西连忙走进帐篷。地上有一条双人床垫,上面整整齐齐地铺着毯子;还有一个铁脚的铁皮小火炉摆在那里,炉火时大时小地燃烧着。有一桶水,一木箱的粮食,还有一只当桌子用的木箱,此外什么也没有了。落日的余光透过帐篷,边上的帆布成了淡红色。赛莉·威尔逊跪在床垫旁边的地上,爷爷仰着身子躺在那里。他睁大眼睛,呆呆地向上望着,两颊发红。他喘气喘得很急。
凯西用手指握住老人皮包骨的手腕。“觉得累吧,爷爷?”他问道。那对发呆的眼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转过来,可是没有看见他。嘴唇做出了说话的动作,可是没有说出话来。凯西摸摸脉,把那只手腕放下,又用手摸摸爷爷的额头。老人的身子开始挣扎了一阵,两条腿不住地动来动去,两只手也在乱晃。他发出一连串不成话的含糊的声音,脸皮从那短而硬的白胡子底下透出红色来。
赛莉·威尔逊轻声对凯西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毛病吗?”
他朝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和那双焦急的眼睛看了看。“你知道吗?”
“我—我想是那个毛病。”
“什么毛病?”凯西问道。
“也许是我弄错了。我不想说。”
凯西转过头去望着那张抽动的红脸。“你是说—他可能是—中风了?”
“我想是这个病,”赛莉说,“这种病我见过三次。”
外面传来了支帐篷、劈柴火和置放锅子的声音。妈撩开门帘张望了一下。“奶奶要进来。让她进来好吗?”
牧师说:“要是不让她进来,她会着急的。”
“你看他不要紧吧?”妈问道。
凯西慢慢地摇摇头。她连忙低下头去,看看老人那张痛苦的充血的脸。她退出去,她的声音传进了帐篷。“他好了,奶奶。他不过是要休息一会儿。”
奶奶沉着脸回答道:“,我要看看他。他是个滑头鬼,他从来不跟人说真话。”于是她急匆匆地从门帘外面钻进来。她弯腰站在床垫边上向下看。“你怎么啦?”她向爷爷问道。爷爷的两只眼睛又向她的声音转过来,嘴唇抽动着。“他生气了。”奶奶说,“我对你们说过,他很滑头。今天早上他想溜掉,不打算来。后来他又屁股痛。”她厌烦地说,“他不过是在发脾气。我从前见过他不肯跟人家说话的时候,就是这副神气。”
凯西轻声说:“他不是发脾气,奶奶。他病了。”
“啊!”她又低下头去看了看老人,“你看病得厉害吗?”
“很厉害呢,奶奶。”
她迟疑了一会儿。“那么,”她连忙说道,“你为什么不做祷告呢?你是牧师,对不对?”
凯西有力的手指无意中又摸到了爷爷的手腕,他把它捏住了。“我对你说过,奶奶,我已经不是牧师了。”
“好歹得祷告一下,”她命令道,“你反正记得那一套。”
“我不能,”凯西说,“我不知道该祷告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向谁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