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8/14页)

爸严厉地说:“你还是先找到工作,再去吊膀子吧。”

约翰伯伯出了厕所,慢慢地走过来。妈对他皱着眉头。

“你还没洗过脸呀—”她开口说,接着才看出他病得厉害,显出衰弱和难受的样子。“你到帐篷里去躺着吧,”她说,“你看上去不舒服。”

他摇摇头。“不,”他说,“我有罪过,应该受到惩罚。”他无精打采地蹲在地上,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妈把锅里最后剩的几块煎饼拿出来。她漫不经心地说:“收容所的主任来过了。他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咖啡。”

爸慢慢地朝远处望了一望。“真的吗?他来干什么?”

“只不过是来闲聊闲聊,”妈斯斯文文地说,“只不过是坐一坐,喝杯咖啡。他说平时难得喝到好咖啡,他闻到我们的咖啡很香。”

“他要干什么?”爸又追问道。

“没什么。只不过是来看看我们过得好不好。”

“我不相信,”爸说,“只怕他是到处探听人家的秘密。”

“他不是那种人!”妈愤愤地嚷道,“不怀好意的人,我一眼就看得出。”

爸把杯子里的咖啡渣泼掉了。

“你别这么乱泼吧,”妈说,“这是个干净地方。”

“你可别叫它太干净了,免得脏惯了的人住不下呀。”爸妒忌地说,“快点儿,奥尔,我们出去找工作吧。”

奥尔用手擦擦嘴。“我准备好了。”他说。

爸向约翰伯伯转过脸去。“你也去吗?”

“去,我也去。”

“你的气色不大好。”

“我是不大舒服,可我还是要去。”

奥尔上了卡车。“该买汽油了。”他说。他开动了发动机。爸和约翰伯伯爬到他身边,卡车便顺着那条路开走了。

妈眼看着他们离开。随后她就拎着一只水桶走到清洁所外面的洗衣盆那里去。她把水桶盛满了热水,提回自己的帐篷。她正在桶里洗着盘子的时候,罗莎夏回来了。

“我把你吃的东西放在一个盘子里了。”妈说。接着她便仔细看了看她的女儿。她的头发已经梳洗过了,还在滴水,皮肤是鲜嫩和微红的。她穿了一身印着小白花的蓝衣服。她脚上穿的是结婚时那双有后跟的拖鞋。在妈的注视之下,罗莎夏脸红了。“你洗过澡了吧?”妈说。

罗莎夏用沙哑的声音说:“我在那里面的时候,有一个女的进来洗了澡。你知道怎么办吗?你走进小间里,把开关一转,水就往你身上冲下来了—热水和冷水都有,随你的便—我也洗了个澡!”

“我也要去洗个澡。”妈大声说,“等我把这儿收拾完了就去。你教给我怎么洗吧。”

“我打算每天洗个澡,”女儿说,“那位太太—她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的肚子—你猜她怎么说?她说每星期都有个护士来。我可以去找那个护士,她会告诉我,应该怎么办才能使孩子强壮。她说这儿的太太们都是这么办。我也打算这么办呢。”这些话说得滔滔不绝。“还有—你猜怎么样?—上星期有人生了个孩子,全收容所的人开了个庆祝会,大家送衣服和小孩用的东西给那婴儿—甚至有人送了娃娃的摇车—柳条做的。车子虽然不新,可是他们给它上了一层淡红色的漆,就像新的一样。他们还给那孩子取了个名字,做了个庆祝的大蛋糕。啊,天哪!”她喘着气,不往下说了。

妈说:“感谢上帝,我们跟自己人在一起了。我要去洗个澡。”

“,真舒服。”女儿说。

妈擦干了那些铁盘子,把它们摞起来。她说:“我们是乔德家的人。我们是从来不向人家低头的。爷爷的爷爷,他在独立战争的时候打过仗。我们没有负债以前,本来是有田有地的人家。后来—那些人来了。他们叫我们遭了殃。他们每来一次,就像是拿鞭子抽了我一顿—我们全家人都挨打。还有尼德尔斯的那个警察。他对我的举动也很可恶,使我感到委屈,使我觉得丢脸。现在我不害羞了。这里的人都是自家人—跟亲人一样。那位主任,他上这儿坐过,还喝了咖啡,他左一声‘乔德太太’,右一声‘乔德太太’—还说:‘你们过得怎样,乔德太太?’”她停住嘴,叹了一口气。“唉,我又觉得是在过人的日子了。”她摞好了最后的一个盘子。她走进帐篷去,在衣箱里掏出她的鞋子和一身干净衣服来。她还找到一个小纸包,里面包着她的耳环。她走过罗莎夏跟前的时候说道:“要是那些妇女委员来了,你就告诉她们,说我马上就回来。”她绕过那清洁所旁边,便不见了。

罗莎夏猛地一下坐到一只木箱上,端详着她那双结婚时穿的黑漆皮鞋和那个朴素的黑色蝴蝶花结。她用手指头擦擦脚趾,又用裙子的里子擦擦手指。她俯下身去的时候,她那日益胀大的肚子便受到了一种压力。她直挺挺地坐起来,用手指在身上摸了一摸,摸的时候,微笑了一下。

那条路上,有个矮胖的女人拿着一苹果箱的脏衣服,朝洗衣盆那边走去。她的脸给太阳晒黄了,眼睛黑而有神。她系着一条布袋做的大围裙,罩在柳条纹的衣服上,脚下穿的是男式的褐色皮鞋。她看见罗莎夏在抚摸自己的身子,又看见那女孩的脸上浮现着笑容。

“嘿!”她叫了一声,愉快地笑起来。“你想是个男的还是女的?”

罗莎夏涨红了脸,低头望着地下,然后又抬起头来,偷看了一眼,那女人亮闪闪的小黑眼睛又把她盯住了。“我不知道。”她咕哝地说。

那女人扑通一声把苹果箱放在地上。“肚里有个肉疙瘩吧?”她说,又像一只快活的母鸡似的咯咯地笑起来。“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她追问道。

“我不知道—男的吧,我想。当然—还是男的好。”

“你们才到这儿,是不是?”

“昨晚上到的—深夜了。”

“打算住下来吗?”

“我不知道。我们只要找得到工作,也许要住下来。”

那女人脸上掠过一层阴影,她那双小黑眼睛透出阴沉可怕的神情来。“只要找得到工作。我们大家都是这么说呢。”

“我哥哥今天早上已经找到工作了。”

“找到了,真的吗?也许你们运气好。等着运气吧。可是运气是靠不住的。”她走近了一些,“你只能碰上一次运气,不会再碰到第二次。你真是个好姑娘,”她粗声地说,“你真好。你心里要是动了邪恶的念头—你可要当心那个娃娃。”她蹲在罗莎夏面前。“这个收容所里常出些荒唐事情,”她阴沉地说,“每星期六晚上,这儿都有舞会,还不光只双人舞呢。有人还爱搂着抱着跳舞!我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