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9/14页)
罗莎夏谨慎地说:“我喜欢跳舞,喜欢双人舞。”接着,她又很正派地说:“另外那种舞我从来没跳过。”
那个黄脸女人阴沉沉地点了点头。“,有人却喜欢那么跳。上帝也不容许这种事情,你看吧,别以为他会容许这么胡闹。”
“你说得对,大婶。”少女温柔地说。
那个女人把一只焦黄的打皱的手放在罗莎夏膝上,罗莎夏让她一摸,不由得畏缩了一下。“现在我要警告你。真正信耶稣的人剩下没几个了。每逢星期六晚上,乐队开了场,奏起乐来的时候,他们就乱蹦乱跳—是呀,乱蹦乱跳。我见过。我自己根本不走近那儿,也不让家里人去。人家就搂着抱着跳,我告诉你。”她为了加重语气,停了一下,然后用轻微的嘶哑声音说道:“他们还不止干这个呢。他们还演戏。”她把身子倒退了几步,侧着头看看罗莎夏对她这番话的反应如何。
“有演员吗?”姑娘惊奇地说。
“没有,”那女人大声说道,“不是演员,不是那些不要脸的演员。是我们这儿的人,是我们自己的人。有些糊里糊涂的孩子也参加,他们扮出跟自己不相干的角色。我可没走近过。可是我却听到过他们演戏的时候说的那些话。简直是有魔鬼闯进这个收容所来了。”
罗莎夏张着嘴、睁大眼睛听着。“从前在学校里,我们演过一次圣诞儿童剧—在圣诞节那一天。”
“,我不敢说这到底是好是坏。有些好人认为圣诞儿童剧总是好的。可是我却不肯干脆这么说。这里演的还不是什么圣诞儿童剧。只是些邪恶的、勾引人的、魔鬼的把戏。台上的人大摇大摆地走着,胡说八道,扮些莫名其妙的角色。还有人跳舞,搂着、抱着跳。”
罗莎夏叹了一口气。
“这种人还不少呢,”那个黄脸女人接着往下说,“简直是乌烟瘴气,这些胡闹的家伙足足有十个。你可别以为他们那些罪人瞒得过上帝。不,上帝把他们的罪过一项一项地上了账,还把所有的罪过加起来。上帝是留心看着的,我也留心看着。那些人当中,已经有两个让上帝赶走了。”
罗莎夏喘着气说:“真的吗?”
那个黄脸女人的声音深沉起来。“我亲眼看见的。有个怀着娃娃的姑娘,正和你一样。她演过戏,跟人家搂着跳过舞。后来—”她的声音变得凄凉可怕。“她一天天瘦下去,只剩下皮包骨,后来就—流产了,生了个死娃娃。”
“唉,真惨!”罗莎夏的脸色惨白了。
“死娃娃浑身是血。当然,从那以后,再也没人理她了。她跟人私奔了。罪恶是碰不得的,一碰就会惹上身。还有一个,也干了这种丑事。她也一天天瘦下去—你猜怎么着?有一天夜里,她上别处去了。过了两天又回来了。她说是上别人家去过。可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没有了。你猜我心里怎么想?我想是那位主任,他把她带出去打了胎。他不信什么罪恶。他亲自告诉我的。他说罪恶就是饥饿,就是挨冻。他说—我告诉你,这是他亲自对我说的—他说有许多事情都能叫人看出没什么上帝。他说那些姑娘瘦下来,是因为她们吃不饱。哼,我可把他收拾了一顿。”她站起来,倒退了一步。她的眼光是锐利的。她用一只僵直的食指指着罗莎夏的脸。“我说:‘滚回去!’我说:‘我知道魔鬼闯进这个收容所来了。现在我知道魔鬼是谁了。滚回去,撒旦。’我说。天哪,这下子他果然老实了!他直打哆嗦,鬼鬼祟祟地说:‘请你别吵得大家不好受吧。’我说:‘不好受?他们的灵魂怎么办?那些死掉的胎儿和可怜的女人因为演戏都给毁了,那怎么办?’他只翻着白眼看了看,苦笑了一阵就走开了。他心里明白他是遇到真正给上帝作证的人了。我说:‘我要帮助耶稣监视人间的事情。你和别的那些邪恶的家伙都逃不掉。’”她端起她那只盛脏衣服的箱子。“你要当心。我警告你。你要当心肚子里的小娃娃,避开罪恶才行。”说完,她就神气十足地大踏步走掉了,眼睛里闪着贞洁的光彩。
罗莎夏看着她走开,随即就低下头去,用双手捧着,对着手掌呜咽起来。忽然她听见身边有一个柔和的声音。她羞涩地抬起头来望着。原来是那个穿白衣服的小个子主任。“别发愁,”他说,“你别发愁。”
她的眼睛让泪水弄迷糊了。“可是我干过呀,”她喊道,“我给人家搂着跳过舞。我没告诉她。我是在萨利索干的。我跟康尼。”
“别发愁。”他说。
“她说我要小产呢。”
“我知道她爱这么说。我很注意她。她是个好心的女人,可是她弄得大家很不好受。”
罗莎夏淌着眼泪抽抽噎噎地哭了一阵。“她知道有两个女人就是在这收容所里丢了孩子。”
主任在她面前蹲下来。“喂!”他说,“听我说吧。我也知道她们。她们太饿、太累了。干活也干得太辛苦了。她们在卡车上颠得厉害,又生了病。那不能怪她们。”
“可是她说……”
“别发愁。那个女人就喜欢惹是非。”
“可是她说你就是魔鬼。”
“我知道她这么说。这是因为我不许她弄得大家心里难受。”他拍拍她的肩膀,“你别发愁。她不懂什么。”于是他赶快走开了。
罗莎夏望着他的背影,他走的时候,晃动着瘦瘦的肩膀。她还在望着他那瘦小的身影,妈就回来了。她洗得干干净净,脸色微红,湿湿的头发梳成了一个髻。她穿着她的花纹衣服和旧皮鞋,耳朵上戴着小小的耳环。
“我洗过澡了,”她说,“我站在那儿,让温热的水冲下来,在我身上直淌。有个太太说,只要你愿意,天天洗澡都可以。咦—那些妇女委员来过没有?”
“哎呀!”女儿说道。
“你就一直坐在这儿,一点儿也没动手来收拾收拾吗!”妈一面说,一面把那些铁盘子收起来。“我们要弄得像个样子才行。”她说,“来,快动手!拿那只口袋当笤帚,把地上打扫打扫。”她收拾了地上的什物,把锅子放进木箱,又把木箱搬进帐篷。“把床铺好。”她吩咐道,“说实话,我觉得再没什么比那儿的水更叫我痛快了。”
罗莎夏无精打采地奉命行事。“你想康尼今天会回来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说不定。”
“你想他一定会知道上哪儿来找我们吧?”
“当然。”
“妈—你想该不会—他们放火的时候,该不会把他烧死在那里吧?”
“不会的,”妈深信不疑地说,“他说跑就跑—像长耳兔那么精灵,像狐狸那么神出鬼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