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12/18页)

“没有。”汤姆说。

“,要是有人干了坏事—那怎么办?”

“把他从收容所赶出去。”

“这种人不多吧?”

“不多。”汤姆说,“我们在那儿住了一个月,只有一个坏蛋。”

凯西兴奋得两眼发亮。他向其他的人转过脸去。“你们明白了吗?”他大声说,“我早就告诉你们了。警察惹起的乱子多,平息的纠纷少。你听我说,汤姆,你想法叫里面的人出来。他们只要出来两天就行了。现在桃子都熟了。告诉他们吧。”

“他们不会出来的。”汤姆说,“他们能挣五分钱,别的事他们一概都不管。”

“可是一旦他们对罢工起不了破坏作用的时候,他们就挣不到五分了。”

“我想他们不会明白这个道理。反正他们现在挣的是五分,他们也就只认这个。”

“,不管怎样,你对他们说说吧。”

“爸就不会干,”汤姆说,“我知道他这个人。他会说这不关他的事。”

“是的,”凯西心神不安地说,“我想这是实话。总得自己挨一顿打,他才会明白。”

“我们没有东西吃了,”汤姆说,“今天晚上我们可吃了肉。多倒是不多,可是我们总算吃到了。你想爸肯为了别人,自己不吃肉吗?而且罗莎夏也该喝点儿牛奶了。你想只为了大门外面有一批人在叫嚷,妈就肯叫那个娃娃饿死吗?”

凯西感伤地说:“我希望他们明白这个道理。我希望他们明白,只有这么一种办法,他们吃肉才有把握—唉,他妈的!有时候不免寒心。简直寒心透了。从前我认识一个人,我坐牢的时候,他被抓进来了。他要组织一个工会。工会已经成立起来,后来治安维持会把它破坏了。你猜怎么样?就是他原来出力帮助的那些人把他抛弃了。大伙儿都不理他,都害怕人家看见自己跟他在一起。他们说:‘你走吧。你在这儿对我们有危险。’唉,老弟,这可真是使他伤心呢。可是他却说:‘只要你懂得这个道理,也就不会难过了。’他说:‘比如法国革命吧—凡是那些想出革命主意的人都被人砍掉了脑袋。事情总是这样的。’他说,‘那是理所当然,毫不稀奇。你干这种事情,又不是为了开心。你是为了不得不干才干的。因为这是你的本分。你看看华盛顿吧,’他说,‘把革命搞好了,后来那些王八蛋却跟他作对。林肯也是一样。也是那班人嚷着要杀他。理所当然,毫不稀奇。’”

“这倒不像开玩笑的话。”汤姆说。

“不,当然不是。这个坐牢的家伙,他说:‘总之,你尽你的力量干就是了。而且,’他说,‘你只要注意这么一点就行了:每次前进了一步,也许会倒退一点儿,可是绝不会完全退回原处。这是可以拿事实证明的。’他说,‘这么一想,干这种事就很有道理了。这就是说,表面上看来好像是白费力气,其实是不会的。’”

“这是空谈。”汤姆说,“老是这一套空谈。就拿我弟弟奥尔来说吧,他老在外面找姑娘,此外不管什么事他都不关心。过两天,他就会勾搭上一个姑娘。白天老想着这件事情,一到晚上就去干。什么前进、倒退,或是往旁边走,他都一概不管。”

“当然,”凯西说,“当然。他只是在干他不得不干的事。我们大家都是这样。”

坐在外面的那个人拉开了帐篷的门帷。“他妈的,我受不了啦。”他说。

凯西朝外望着他。“怎么啦?”

“我也不知道。我浑身发痒。像猫儿似的着急。”

“,那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仔细一听,又什么也听不到了。”

“你只不过是心神不定。”那个憔悴的人说。他站起来,走到外面。过了一会儿,他又向帐篷里看看。“天上有一大块乌云飘过。我看准会打雷。他身上发痒就是因为这个—有电。”他又把头转到外面去了。另外那两个人都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外面。

凯西轻声说:“他们都发痒。那些警察老在说,他们要来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把我们赶出这个县。他们以为我是个头儿,因为我说话说得特别多。”

那张憔悴的脸又向里面看了看。“凯西,把提灯拧熄,快出来吧。出事了。”

凯西把灯头往下拧。火焰低下去,跳了几下,就熄灭了。凯西摸索着走出去,汤姆在后面跟着。“怎么回事?”凯西低声问道。

“我不知道。你听!”

沉寂中只听见一片蛙声,还有尖厉的蟋蟀叫声。但是在这些叫声中,也传来了一些别的声音—路上低微的脚步声,堤岸上泥土碎裂的响声,小溪旁边的灌木沙沙的响声。

“说不清究竟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声音。把人都弄糊涂了。真叫人不放心。”凯西安慰他们,“我们都有些紧张。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听见了吗,汤姆?”

“我听见了,”汤姆说,“真的,我听见了。我想是有些家伙从各方面上这儿来了。我们最好离开这儿。”

那个面容憔悴的人低声说:“从那桥洞里钻出去—那倒是一条出路。我真不愿意离开我的帐篷。”

“走吧。”凯西说。

他们沿着小溪边悄悄地走过去,黑沉沉的桥洞就在他们前面。凯西弯身钻了进去。汤姆在后面跟着。他们的脚滑到水里去了。他们走了三十英尺远,弧形的桥洞使他们的呼吸发出了回声。后来他们到了桥的另一边,便直起了身子。

传来一声尖厉的叫喊:“他们在那儿呢!”两支手电筒的光照到他们这几个人身上,光束罩住了他们,刺得他们的眼睛都睁不开。“你们站着不许动。”这是黑暗中传来的声音。“就是他!脸上发亮的那个王八蛋。就是他!”

凯西盲目地望着手电的光发呆。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听我说,”他说道,“你们这些人不知道自己干的是什么事。你们是在当帮凶,叫人家的孩子饿死。”

“住嘴,你这赤党王八蛋。”

一个矮胖的人走到亮光里来了。他拿着一根白色的新铁锹把。

凯西继续说:“你们不知道自己干的是什么事。”

那个矮胖子抡起铁锹把打过来。凯西闪避了一下,那粗大的木棒打中了他的额头,只听骨头咔嗒响了一声,凯西便往旁边一歪,倒出亮光外面去了。

“哎呀,乔治。我看你把他打死了。”

“拿电筒照照他,”乔治说,“这王八蛋真活该。”手电筒的光往下照,搜寻了一会儿,便找到了凯西那打破了的头。

汤姆低下头去看了看牧师。手电筒的光掠过那个矮胖子的两条腿和他那根白色的新铁锹把。汤姆悄悄地跳过去,他一把夺到了那根木棒,头一次,他知道没有打中,只打着了一边肩膀;但是第二次,他那狠狠的一击打中了那家伙的脑袋。等到矮胖子跌倒了,他又在他头上揍了三下。手电筒的光乱晃起来。他听到了一阵阵的叫喊声,还有矮树林里嚓嚓的跑步声。汤姆站在那儿,俯视着倒在地上的人。随后一根木棒打中了他的头,这一棒是斜着打过来的。他觉得挨了这一棒,就像触了电似的。接着他就低下身子沿着小溪跑去。他听见后面啪啦啪啦的脚步声。他忽然转了个向,钻进矮树林,在野葛丛里藏了起来。他悄悄地躺在那里。脚步声走近了,手电筒的光顺着小溪的底下照射着。汤姆从野葛丛里爬上了坡顶。他钻进了果园。他仍然听得见叫嚷的声音和小溪下面追赶的脚步声。他弯下身子,从那锄过的地里跑过去,脚下的土块直打滚。在他前方,他看见那些长在灌溉渠边上围绕着农场的矮树林。他钻进篱笆,从葡萄藤和黑莓丛中侧着身子走过去。接着他又悄悄地躺下,大声地喘着气。他摸一摸麻木的脸和鼻子。鼻子打破了,血顺着下巴往下直淌。他肚子着地,悄悄地趴了很久,才定下心来。接着他又慢慢地爬过水渠边上。他用冷水洗了洗脸,把蓝衬衫背后的下摆扯下一块,蘸了点儿水,按在他那被打破了的脸和鼻子上。水渗进肉里,有些刺痛和发烧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