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17/18页)

“他们知道他像什么样儿吗?”汤姆问道。

“—不大清楚—可是我听说,他们觉得他是受了伤的。他们认为—他会……”

汤姆慢慢地举起手来,摸摸他那破了的脸庞。

妈嚷道:“他们说得不对!”

“你放心,妈,”汤姆说,“他们瞎猜一气。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存心跟我们作对,反正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妈从昏暗的灯光里窥探汤姆的脸,特别注意看他的嘴唇。“你答应过了。”她说。

“妈,我—这个人也许应该走开。要是—这个人干错了一件事,他心里也许会想:‘好吧,那我就自作自受吧。我做错了事,就得自己担当。’可是这个人并没把事情做错。他好比弄死了一只黄鼠狼,并不会觉得那是什么过错。”

露西插嘴道:“妈,我和温菲尔德都知道了。他不必老给我们说什么这个人那个人。”

汤姆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个人并不打算让人绞死,因为他往后还要再干这种事呢。可是他也不肯让自己家里人受连累。妈—我非走不可。”

妈用手指捂住嘴,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你不能走,”她说,“到别处去是藏不住的。谁也信不过。可是家里的人是靠得住的。我们可以把你藏起来,我们可以照顾你的饮食,让你的脸慢慢好起来。”

“可是,妈……”

她站了起来。“你别走。我们带你走好了。奥尔,你把卡车倒开到门口来。我已经想好了办法。我们放一个床垫在底下,汤姆赶快爬上去,我们再拿一个床垫叠起来,做成一个洞,他就可以躲在那个洞里,然后我们再在四面堆起东西来,把那个洞挡住。他可以从一头透气。别争了。我们就这么办吧。”

爸抱怨道:“男人家好像再也没有说话的资格了,她真是个泼辣货。往后我们住定了,我要揍她一顿才行。”

“到那时候再说吧。”妈说,“打起精神来,奥尔,天色够黑的了。”

奥尔走出去,到了卡车跟前。他把这个东西打量了一下,随即倒开着退到台阶前面。

妈说:“赶快!把床垫放好!”

爸和约翰伯伯把一个床垫从卡车的后门搬上车去。“再把那个搬上去吧。”他们又把另一个床垫甩上去。“好了—汤姆,你跳上去,钻在底下。赶快。”

汤姆连忙爬到车上,再躺下来。他把一个床垫铺平了,再把另一个拉到自己身上。爸把上面那个床垫两边朝下弯起来,使它成为拱门状,盖住了汤姆。他可以从卡车的边架看见外面。爸、奥尔和约翰伯伯迅速地把行李装上卡车,把一些毯子堆在汤姆的洞穴上面,两边摆上一些水桶,又把最后一张床垫放在后面。深锅、浅锅和换洗衣服都乱七八糟地放在车上,因为盛这些东西的木箱已经烧掉了。他们快把行李装齐的时候,一个看守背着滑膛枪走近前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他问道。

“我们打算上别处去。”爸说。

“为什么?”

“—人家给我们找到了工作—挺好的工作。”

“真的吗?在什么地方?”

“—在青草镇那边。”

“让我来检查检查吧。”他把手电筒照到爸的脸上,又照了照约翰伯伯和奥尔的脸。“你们不是还有一个人在一起吗?”

奥尔说:“你是说那个搭揩油车的家伙吗?那个脸色发白的矮小个子吗?”

“是呀。我想他是那个样子。”

“我们是来的时候在路上让他搭车的。今早上减了工钱的时候,他就走掉了。”

“再说说,他是什么模样?”

“矮个子。脸色发白。”

“今早上他脸上有伤痕吗?”

“我一点儿也没看见。”奥尔说,“汽油泵现在卖油吗?”

“卖,一直到八点。”

“上车吧,”奥尔喊道,“我们要想在天亮以前赶到青草镇,那就得赶快。坐在前面吧,妈?”

“不,我要坐在后面。”她说,“爸,你也坐在后面吧。让罗莎夏跟奥尔和约翰伯伯坐在前面好了。”

“把那张工钱条子给我,爸,”奥尔说,“我要想法买点儿汽油,找点儿零钱。”

看守望着他们顺着小道开过去,向左转弯,开到了汽油泵旁边。

“添两加仑。”奥尔说。

“你们去的地方不远吧?”

“不远。我把这张工钱条子给你,可以找点儿零钱吧?”

“—那恐怕不行。”

“你瞧,先生,”奥尔说,“我们要是今晚上能赶到,就可以得到一个很好的工作;要是赶不到,那就要错过机会了。请你做做好事吧。”

“好吧。你在条子上签个字,算给我吧。”

奥尔下了车,从那辆哈得逊卡车的车头绕过来。“我当然要签字。”他说。他旋开了水箱盖子,灌满了水。

“你说要两加仑,是不是?”

“对,两加仑。”

“你们往哪边去?”

“往南去。我们找到工作了。”

“真的吗?工作可是难得呀—固定的工作。”

“我们有个朋友,”奥尔说,“给我们找好了工作,只等着我们去。好吧,再见。”卡车掉转头,颠簸着开过那条土路,开到大路上了。微弱的车灯一路晃动着,右边的车灯因为线路接触不好,老是忽明忽灭。每逢车身跳一下,车底散置着的锅子和盘子就乒乒乓乓地响起来。

罗莎夏低声地呻吟着。

“不舒服吗?”约翰伯伯问道。

“是的!老是不舒服。巴不得在一个清静地方好好坐一坐。我真后悔离开家乡,到这地方来。我们要是在老家,康尼就不会走掉。他会学好一种本事,找到一个职业。”奥尔和约翰伯伯都没有搭理她。他们一听她说到康尼,就觉得很难受。

在农场的白漆大门口,有个看守走到卡车旁边。“你们走了就不回来了吗?”

“是的,”奥尔说,“往北去。找到工作了。”

看守把手电筒照到卡车上,又往车篷里照了一下。妈和爸呆呆地望着那道亮光。“好吧。”看守把大门推开了。卡车向左转了弯,一直向一〇一号那条南北大公路开去。

“我们上什么地方去,你有主意吗?”约翰伯伯问道。

“没有,”奥尔说,“只不过是瞎跑。他妈的,真叫人跑腻了。”

“我快生了,”罗莎夏带着要挟的口气说,“最好能找个好地方给我住下。”

初降的霜冻使夜里的空气有些寒冷了。路边果树上的叶子已经开始飘落。妈在车上的行李上坐着,背靠着边栏,爸坐在妈的对面。

妈喊道:“你好吧,汤姆?”

后面传来了他那闷沉沉的声音。“这里闷得很。我们完全开出农场的地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