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7/8页)
孩子们爬到装棉花的大拖车上,把脚趾插进铁丝网的边栏。“下来,”主人叫道,“快下来。你们会把铁丝网弄松了。”于是孩子们慌慌张张,不声不响地慢慢爬了下来。灰蒙蒙的黎明降临了。“我得扣掉露水的分量,”主人说,“等太阳出来了再改办法。好吧,你们愿意去摘,就可以动手了。有这么亮,看得见了。”
人们急忙跑到棉花地里,各自占了一行。他们把袋子系在腰上,使劲拍拍手,使僵硬的指头暖和起来,因为摘棉花是必须手指灵巧的。朝阳在东边的山头上透出了彩霞,广阔的光线在一行一行的棉花上移动着。公路上还是有许多汽车开进来停在空场上,直到把整个场子挤满了,才停在公路两边。风在田野上轻快地吹过。“我不知道你们这么多人怎么都找到这儿来了,”主人说,“准是有人瞎造谣。这二十英亩地不到中午就可以摘完。姓什么?休姆?多少人?”
那一排人在地里移动着,强烈的西风吹动着他们的衣服。他们的手指飞到裂开的棉桃上,又飞到他们拖着的那些逐渐加重的长袋子里。
爸对他右边一行的那个人说话了。“要是在老家,刮这种风就要下雨。好像有点儿霜冻,可能不会下雨吧。你到这地方有多久了?”他一面说话,一面用眼睛注意着工作。
他旁边那个人并没有抬起头来。“我到这儿快一年了。”
“你看是不是要下雨?”
“说不准。这并不是我不客气,在这儿住一辈子的人也说不准。这儿的雨不下则已,一下就是专给庄稼捣蛋的。这儿的人都这么说。”
爸连忙望了一下西方的山头。大堆的灰云乘风急速地飘过山顶。“那些云看上去好像是带雨的。”他说。
他身边那个人偷偷地斜瞟了一眼。“说不准。”他说。棉花地上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看那些云团。随后他们把身子弯得更低了,他们的手飞快地摘着棉花。他们拼命地摘着,拼命地争取时间,拼命地拖着沉重的棉花,拼命和将要下的雨竞赛,大家也互相竞赛—只有这么多棉花可摘,只有这么多钱可挣了。他们到了棉花地的另一边,各自跑过去另找了一行来摘。现在他们顶着风,也看得见高空的灰色的云块向初升的太阳飘去。路旁又停了好些汽车,新到的摘棉工人又来登记了。他们这一排人像疯了似的从田地对面移动过来,在尽头过了磅,在各人的棉花上做了记号,把分量记在各人的本子上,于是又向别的行列跑去。
十一点,棉花地上的采摘工作结束了。装着铁丝网边栏的卡车后面挂上了装着铁丝网边栏的拖车,开到公路上,向轧棉厂开去了。棉花飞出了铁丝网的空眼,小团小团的棉花在空中飘着,附在路边的草上晃动。摘棉工人们大失所望地回到了空场上,站成一行,等着领工钱。
“休姆、詹姆斯,两毛二。拉尔夫,三毛。乔德、托马斯,九毛。温菲尔德,一毛五。”钱是一摞一摞放着的,有银币、镍币和铜币。每人在领钱的时候,都看看自己的本子。“温赖特、阿格尼斯,三毛四。托宾,六毛三。”那一排人慢慢地移动过去。各家的人默默地回到自家的汽车上。他们都慢慢地开走了。
乔德和温赖特两家人在卡车里,等着车道空出来。他们还在等着的时候,雨点就开始落下了。奥尔把手伸到驾驶台外面去试探了一下。罗莎夏坐在当中,妈坐在外边。那姑娘的两眼又呆滞下来了。
“你不该来的,”妈说,“你顶多不过摘了十三四磅。”罗莎夏低头看看她那膨胀的大肚子,没有回答。她忽然打了个冷战,把头抬得高高的。妈仔细盯了她一会儿,把自己的棉花袋子摊开,搭在罗莎夏的肩上,又把她拉过来紧靠着自己。
那条路终于空出来了。奥尔开动了发动机,把车子开到了公路上。时落时止的大雨点洒了下来,溅在路上;卡车一路开着前进的时候,雨点渐渐变得又细又紧了。雨在卡车的驾驶室上打得很响,就是在那破旧的发动机的隆隆声中也听得见。温赖特和乔德两家人坐在卡车底板上,把他们的棉花袋子盖在各人的头上和肩上。
罗莎夏靠在妈的胳膊上,急剧地打着哆嗦,于是妈喊道:“开快点儿,奥尔,罗莎夏打冷战了,得用热水烫烫脚才行。”
奥尔把那轰隆轰隆的发动机开快了,他开到大货车的停宿场时,便一直向那些红色车子开去。车还没有停好,妈就发起命令来了。“奥尔,”她吩咐道,“你跟约翰和爸快到柳树林子里去,尽量捡一些干树枝来。我们得烤烤火才行。”
“不知道车顶会不会漏水。”
“不会,我想是不会的。车上又清洁,又干燥,可是我们得弄些柴火才行。得烤烤火。把露西和温菲尔德也带去,他们可以拾些小树枝。罗莎夏身体不大好。”妈下了车,罗莎夏竭力想跟着下去,可是她的两膝直不起来,所以她便沉重地坐在踏脚板上了。
胖胖的温赖特太太看见了她。“怎么啦?她要生了吗?”
“不,我想还不到时候。”妈说,“打冷战呢,也许是着了凉。帮帮忙,好吗?”两个女人便搀着罗莎夏。走了几步,她的力气又恢复过来了—两腿又架得住身子了。
“我好了,妈,”她说,“只在车上难受了一会儿。”
两个年长的女人扶着她的两肘。“用热水烫烫脚。”妈很有经验地说。他们扶着她走上踏板,进了大货车。
“你给她揉揉,”温赖特太太说,“我来生火。”她把剩下的几根柴枝在炉子里生起了很旺的火。这时候雨下得很大了,往车顶上哗哗地泼下来。
妈抬起头来望望车顶。“谢天谢地,我们幸亏有个不漏雨的车顶。”她说,“那些帐篷无论怎么好,总是漏水的。只烧一点点水就行了,温赖特太太。”
罗莎夏静静地躺在床垫上。她让她们给她脱了鞋,揉着脚。温赖特太太俯身望着她。“你觉得疼吗?”她问道。
“不。只是觉得不舒服。有点儿难过。”
“我有止痛药和泻盐,”温赖特太太说,“你要用的话,可别客气。千万别客气。”
那姑娘急剧地打着冷战。“给我多盖点儿东西吧,妈,我冷得很。”妈把所有的毯子拿过来,全盖在她身上。车顶上的倾盆大雨哗啦哗啦地响。
后来那些拾柴的人回来了,他们满抱着柴枝,帽子和衣服都是湿淋淋的。“哎呀!雨大得很,”爸说,“一下子就让人浑身湿透了。”
妈说:“还不如回去再弄些来。很快就会烧完的。天快黑了。”露西和温菲尔德湿淋淋地走进来,把手里的柴枝抛在柴堆上。他们转身又要去。“你们留下,”妈吩咐道,“站在火边烤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