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6/8页)

妈正把面粉往一只碗里倒的时候,罗莎夏也爬上踏板来了。她踩稳脚步,小心地走上来。“什么事?”她问道。

“,有好消息!”妈喊道,“奥尔和阿琪·温赖特打算结婚了,我们要给他们庆祝庆祝。”

罗莎夏一声不响地站着。她慢慢地看看奥尔,他站在那里,显出很尴尬的样子。

温赖特太太从车子的那一头喊道:“我正在给阿琪穿一套新衣服。我马上就过来。”

罗莎夏慢慢地转过身去。她回到宽大的车门口,从那踏板上缓步走了下去。一到地面,她就慢慢地走向那条小溪和溪边的小路。她走上妈走过的那条路—进入了柳树林。这时候的风刮得小一些了,矮树丛发出轻微的飒飒响声。罗莎夏跪在地上,爬进矮树林的深处。浆果的藤刺着她的脸,挂着她的头发,可是她满不在乎。直到后来,她觉得那些杂树触到了她整个身子的时候,她才停下来。她伸直身子仰卧着。她感到肚子里的婴孩沉甸甸的。

在那黑沉沉的车里,妈惊醒了,她掀开毯子爬了起来。开着的车门口透进了一点儿灰白的星光。她走到门前,站在那里望着外面。东方的星斗暗淡下去了。风在柳树林上轻轻地吹着,小溪里传来了汩汩的水声。停宿场上的人家大半都还在睡着,只有一个帐篷前面生了一堆火,有一些人围着火站在那里取暖。他们搓着手,面对火光站着,妈从那堆新生的跳动着的火光里,可以看见他们,随后他们背转身去,把双手伸到后面。妈向外面望了好一会儿,交叉着双手,放在身前。时强时弱的风飞快地刮起来,一阵又过去了,于是空中便有了一股霜冻的寒气。妈哆嗦了一下,搓一搓手。她悄悄地走回来,在提灯旁边摸到了火柴,接着提起灯罩,她点着了灯芯,看着它发出一道蓝色的火焰,过了一会儿,才向周围射出一圈黄色的光。她把提灯拿到炉子旁边放下,一面把干枯的树枝折断,投进炉子。不一会儿,火便呼呼地冲上烟囱了。

罗莎夏费劲地翻过身,坐了起来。“我这就起来了。”她说。

“你怎么不再躺一会儿,等暖和一点儿再起来呢?”妈问道。

“不,我要起来。”

妈从桶里舀了水,把咖啡壶盛满,搁在炉子上;又放了许多油在平底煎锅里,搁在火上,烧开了要炸玉米面包。“你有什么心事?”她低声问道。

“我要出去。”罗莎夏说。

“上哪儿去?”

“出去摘棉花。”

“你不能摘,”妈说,“你怀胎的月份太大了。”

“并不算大,我要去。”

妈把咖啡量着放进水里。“罗莎夏,你昨天晚上没吃煎饼。”女儿没有回答。“你为什么要摘棉花?”还是没有回答。“是不是为了奥尔和阿琪?”这一回妈仔细望着她的女儿。“,你不用去摘。”

“我要去。”

“好吧,可是你别太累了。”

“起来,爸!醒来!快起来吧!”

爸眨眨眼,打了个呵欠。“还没睡够呢,”他呻吟道,“昨晚上睡觉的时候,准是快十一点了。”

“你们大家都起来,洗洗脸。”

车上住的人慢慢活动起来了,他们从毯子里钻出来,左歪右扭地穿上了衣服。妈切了腌猪肉,放在另一口平底煎锅里。“出去洗洗脸。”她吩咐道。

车上的那一头有了一道亮光。温赖特那边传来了折柴枝的响声。“乔德太太,”那边喊道,“我们正在收拾。快收拾好了。”

奥尔咕噜道:“我们何必起得这么早?”

“只有二十英亩呢,”妈说,“应该早点儿到那边去。棉花剩得不多了。应该趁它没摘完就赶到那边。”妈催着他们穿衣服,吃早饭。“快喝咖啡,”她说,“该动身了。”

“天不亮我们可不能摘棉花呀,妈。”

“天亮了我们总得到那边才行。”

“也许还湿着呢。”

“雨下得不大。快!快喝咖啡吧。奥尔,你喝完了赶快去把发动机开动起来。”

她喊道:“你们快准备好了吧,温赖特太太?”

“正在吃饭。马上就行了。”

汽车外面,停宿场上的人都活动起来了。那些帐篷前面烧着火。大货车上的烟筒里冒着烟。

奥尔把咖啡搅动了一下,喝了一嘴渣子。他走下踏板,把渣子吐掉了。

“我们准备好了,温赖特太太。”妈喊道。她向罗莎夏转过脸去。她说:“你应该留下。”

女儿咬紧了牙关。“我要去,”她说,“妈,我一定要去。”

“嗐,你没袋子。你也拖不动袋子。”

“我摘到你的袋子里好了。”

“我还是希望你别去。”

“我偏要去。”

妈叹了一口气。“我会注意看着你。可惜我们请不起医生。”罗莎夏在车上心神不定地走动了一会儿。她穿上一件薄上衣,又把它脱掉。“带一条毯子吧,”妈说,“如果你要休息,就不会着凉了。”他们听见卡车的发动机在大货车后面轰隆轰隆地响。“我们走得最早,”妈兴高采烈地说,“好吧,各人把袋子带去。露西,我用旧衬衫给你缝的布袋,你可别忘了带去呀。”

温赖特和乔德两家人在黑暗中爬上了卡车。黎明到来了,但是来得很慢,天色是灰白的。

“往左拐,”妈对奥尔说,“我们走过的地方,会有一块牌子。”他们沿着那条黑沉沉的路开去。另外还有一些汽车跟着他们,后面的停宿场上又有好些汽车在开动,一家家的人成群地挤上车去,一大批汽车开到公路上,都向左拐了弯。

公路右边的一个邮筒上系着一块纸牌子,上面印着蓝字:“招雇摘棉工人。”奥尔把卡车开进了入口,来到仓棚的空场上。那儿已经停满汽车了。白色仓棚的一头有一个电灯泡,照着男男女女的一群人,站在磅秤旁边。他们的袋子卷着,夹在腋下。有几个女人把袋子挂在肩膀上,搭到前面。

“我们来得并不像我们想的那么早。”奥尔说。他把卡车开到一道篱笆跟前停下。两家的人都下了车,去加入那等候的人群,另外还有好些汽车也从路上开进来停下,于是又有好些人家加入了这一群。在仓棚尽头的灯光下,主人把他们的名字登记下来。

“霍利?”他说,“霍—利,对不对?你们几个人?”

“四个。威尔—”

“威尔。”

“本顿—”

“本顿。”

“阿米莉亚—”

“阿米莉亚。”

“克莱尔—”

“克莱尔。下一个是谁?卡彭特?几个人?”

“六个。”

他把他们的姓名登记在簿子上,留出一些空白来填分量。“你们有袋子吗?我有几只。你们得花钱买,一块钱一只。”一辆辆的汽车涌进了空场。主人把他那羊皮里子的皮夹克拉上拉链围着脖子。他担心地望望那条车道。“来了这么多人,这二十英亩可摘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