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1月(第12/13页)
“这话你应该跟自己说。”
“我知道我在马拉加教书的时候你一定很寂寞。但她只是个听话的富二代,很可能你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就已经要走了。我不想看到你——”
“我不寂寞,我也不是小孩了,你没必要那么居高临下,我也不想做她的朋友。”
“很好。”他开始拆兔腿,“来帮忙,”她跳下桌子走到他身旁,“你也不能指挥我,特雷。”他说。
“我可以试试看。”
他笑了,她也笑了。“我还不够照顾你吗?”他问。
“没错,艾萨,但我从来没要你这么做。”
哈罗德似乎没有发现他妻子和女儿有时不在家。他坐在书房中央的桌前,地上是从马拉加一位地毯商人那里买来的摩洛哥挂毯,他看起来心不在焉,手肘戳进磨损的皮革桌面,几乎没有意识到在他身旁打扫的特雷莎,也没有注意到她端来的雪利酒。他看起来好似一艘沉船的船长,正死命地抓住身旁的一截浮木。
那天,女人们完成了最后一次画像模特工作,特雷莎正在屋子里准备炖汤,电话响了。她等着有人接听,但是不见哈罗德的身影。“先生?”她喊道。房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电话铃声一遍一遍地响起。她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走向书房,听房内没有声音,她就走上了挂毯。她把木听筒放到耳边,知道自己已犯了错。
“哈罗德,是你吗?”一个女人的声音。特雷莎没有说话,听着对方的动静,女人尖声吸气然后挂断了电话。她一抬头,见哈罗德穿着大衣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狩猎的来复枪。
“你在做什么?”他道,“特雷莎,你在搞什么鬼?”
特雷莎愣愣地看着听筒,真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栋房子,也没在这里工作过。施洛斯一家的表面生活并不能令她满足——她想凑得更近,看清他们的伤疤、他们的不堪和血淋淋的热心脏。但现在,她想起了偷窥隐私的危险。
她猛地放下听筒,哈罗德朝她走过来。他的手按在她手上,竟然很温暖。“特雷莎,”他微笑着说,按住的手掌并不用力,“你想给谁打电话?”
她困惑地看着他,接着明白了,她露出惭愧的表情,耳边似乎仍回荡着女人期待的嗓音,以及当她意识到哈罗德并不在电话那头后仓促的呼吸声。
“对不起,先生,”她说,“我想给马德里的阿姨打电话。”
他们对视了一下,哈罗德放开了她的手。他走进来坐到自己的椅子上,给来复枪上膛。“你提前问我一声就好了,特雷莎。”
“对不起,先生,”她重复道,“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好的,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开口问道:“我妻子去哪儿了?”特雷莎转过身看着他,恐惧在她的胸中翻腾。
“她去市场了,先生。”
“晚上六点?”哈罗德装好来复枪,拉开椅子站起身来。
“是的,去完市场她还要去教堂。”
“教堂?”
“是的,圣露菲娜教堂。”
他笑了:“你知道施洛斯身体不太好,特雷莎。如果她经常这样东跑西逛,你一定要告诉我。多留心她。”
“留心?”
“多照看她。你在这儿等她回来吧,她回来的时候你告诉她,我去马拉加工作了。她会明白的。”
“好的,先生。”
“奥利芙跟她在一起是吗?”
“是的。”
“我很高兴她们结伴出门。”他把来复枪放在桌上,“特雷莎,我需要你的建议。”
“什么事,先生?”
“你觉得如果我们举办一个派对,村民们会愿意来玩吗?”
特雷莎想象着施洛斯家的宴会定然会是村中前所未有的盛事——而她身为组织者则会成为这场盛事的焦点。从此没有人会再嘲笑她了——不会再有吉卜赛杂种之类的恶语了。哈罗德和萨拉·施洛斯的耀眼光辉会投射在她身上。“我认为那会很棒,先生。”她说。
她飞快地回到厨房照看炖汤,听到哈罗德在卧室里踱步,不时传来他停在衣橱前试外套的脚步声。他最终选了一件漂亮的小麦色西装走出来,里面配一件蓝色衬衫,同他的黑发相得益彰,看起来考究极了。
他走的时候摩托车轰隆作响,特雷莎又心里一沉,那句“哈罗德,是你吗?”已成为他托她保守的沉甸甸的秘密。哈罗德留下了一缕古龙水的味道,让人联想到深色的皮革椅和幽暗的角落。
她回到村舍的时候,艾萨克正在卧室里收拾画具。厨房的那幅画上盖了布,在画作完成以前,他不许任何人偷看。萨拉已经走了,但奥利芙还在桌旁逗留。她看起来很累,特雷莎用余光瞥见她动来动去的双手。她简直没法把眼前这个多动的顽童和阁楼里那个高贵自信的艺术家联系到一起。她想知道奥利芙有没有画新的画,会不会给她看。
“你父亲问你在哪里,”特雷莎说,“我告诉他,你跟你母亲去圣露菲娜教堂了。”
“那个教堂在哪里?”
“在村里的广场上。”
“我妈妈还不知道这件事。”奥利芙站起身来,“我得在她碰到爸爸之前告诉她。”
“他出去了。”特雷莎说。
奥利芙的脸塌下来。“他当然出去了。”她又坐了下来。
“你喜欢模特工作吗?”特雷莎问。
“我不觉得自己是个好模特。我妈妈自然是高手。”
“你父亲看了画一定会很高兴。”
“也许吧,假如画得好的话,艾萨克都没给我看。”
“你父亲——他说你们要办一个派对。”
奥利芙吼了一声:“他真的这么说吗?”
“你不想要派对吗,小姐?”
“你没有参加过我父母的派对。我想我宁愿去参观教堂。”
她心浮气躁,特雷莎真想知道她和她母亲一起做模特时到底是有多不快。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萨拉天生就是明星,而奥利芙更像是一个观众。
她走到灶台前,拿起洋葱用小刀切了起来。“你知道圣露菲娜的故事吗?”她问,想帮奥利芙摆脱烦恼。
奥利芙专心看着走廊深处,艾萨克正在那里忙活:“不知道。”
“这是关于两姐妹的故事。她们都是基督徒,住在塞维利亚,在……la epoca romana?”
“罗马时代。”奥利芙道。
“是的,她们自己做壶和碗。罗马人想让她们为一个派对制壶。一个异教徒派对。但姐妹二人说:‘不,我们不做。我们的壶只做给自己。’于是她们就打碎了维纳斯女神的面具。”
“我的天啊。”
“后来她们被捕了。他们把贾丝塔扔到水井里,然后让露菲娜跟一只狮子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