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2月(第2/7页)

奥利芙转身看着镜子。绿宝石们好似碧绿的树叶,在她苍白的皮肤上闪闪发光,越靠近锁骨的地方,颗粒越大。这些来自巴西的宝石,宛如大海般碧绿,如同她父亲之前承诺他们会在西班牙南部见到的森林那么苍翠。它们不是珠宝,它们是眼睛,在烛光中朝她眨着眼睛,看着女孩们观察自己。

入夜之前,哈罗德带着派对所需的用品从马拉加回来了。他在房子里来回踱步,牙齿间咬着一根雪茄,大喊着需要更多的黑胶唱片。艾萨克在帮忙搬运从村民那里借来的桌椅。

“奥利芙,”他叫她,“画已经完成了。”

“噢。”她说。

“你不开心吗?我觉得你不喜欢当模特。”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艾萨克完成了画作,只意味着她更加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萨拉出现了,身穿一条紫红色的长礼服。在伦敦办派对的时候,她总是穿着时髦的裙子——小美人鱼、白雪公主——还有一年印象很深刻,她穿成格林童话中长发公主的模样,整头假发着了火,他们用香槟给它扑火。但今晚是一件夏帕瑞丽,“真心美”,女学生大概会这么说——礼服的背后用金属亮片绣了两个女人的脸,在哈罗德从城里带回来、要特雷莎点亮的几百支蜡烛的照耀下,女人的红唇闪耀夺目。那是奥利芙最喜欢的衣服之一,她为那片两面神般的刺绣深深着迷。

萨拉的目光被女儿脖子上的项链吸引。“谁送给你的?”她问。这时,哈罗德开了一瓶凯歌香槟。

奥利芙意识到她这一生中总会在受伤的时候听到酒杯相碰的声音。她生气母亲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新发型,她转过下巴,摸摸绿宝石。“艾萨克。”她答道。

那是一个肆意妄为的夜晚。晚上八点左右,客人陆续到达房子门前的小路上,奥利芙和她的父母站在门口欢迎他们。第一个来的男人穿着讲究的奶油色西服,系着一个大领结,似乎是来参加邮轮上的鸡尾酒会,浓密的黑胡须尖上还抹了油。他的身后跟着两个穿着整洁西装的年轻人。奥利芙猜想他们是谁——也许是他的孩子,但他们看起来更像是他雇来的保镖。

男人伸出手。“施洛斯先生,”他说,“我是唐·阿方索·罗布尔斯·赫尔南德斯,一直为女公爵工作。”

“阿方索先生,”哈罗德说着,也伸出了自己的手,“我们终于见面了。”

他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奥利芙从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到些许艾萨克的容貌特征——但阿方索的脸上有着某种他儿子所没有的戏剧性。尽管他一脸笑容,但他的小眼睛里仍透出一股精明、算计和黑色幽默感。她想起特雷莎告诉她的故事,极力平息自己的不安。

“格雷戈里奥,把我们的礼物交给施洛斯先生。”一个男孩快步向前,“一个杏仁蛋糕和一瓶上好的波特酒。”阿方索道。

萨拉接过礼物。“谢谢你。”她说。

“你们住得还习惯吗?”

“很习惯。”

阿方索望向哈罗德身后黝黑的过道。“我的天哪,小猫长大了。”他说着,用军队集合时的姿势抬起一个脚跟去撞另一个。靴子根部的金属声和嘎吱声令奥利芙寒毛直竖。她回头看到黑暗中的特雷莎一脸怒容。

“还是那么怕我吗,特雷?”阿方索用西班牙语说,“搞不懂你,但我听说你脾气很大。”两个年轻男人笑了:“她没给你惹麻烦吧,我希望?”

哈罗德瞥了一眼特雷莎,她正用两只圆圆的黑眼睛望着他。“完全没有。”他说。

“好吧,要是她犯错了一定要告诉我。”阿方索抬头看着房子的窗户,每一扇都闪着小小的火焰,“施洛斯先生,我们不会被活活烧死吧。我还以为这栋房子是附近难得能通上电的地方?”

“今晚我们想制造一点儿小气氛,阿方索先生,请进。”

“我带了格雷戈里奥和乔治同来——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会,我们欢迎所有人。”

三个男人走过奥利芙和她母亲的身旁,乔治的目光在萨拉身上流连了好一会儿。

“你那个哥哥在这里吗?”乔治问特雷莎。

“也许,但他不会跟你说话的。”她说。

当晚一共来了六十七个阿拉佐罗的村民。这个来自伦敦和维也纳的小家庭给当地人带来一股嘉年华般的酣畅感。空气中有一种放任的肆意,似乎有某种禁忌被打破了,随之而来的放任令所有人都沉醉其中。唐·阿方索站在一间房间的角落上——有几个人过去跟他聊天,但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一个人待着。

客人们在哈罗德提供的签到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有些人飞快地签下名字,为参加这样一流的宴会而兴奋,每间房间里都有舞动的光线和爵士乐,还有夹竹桃的香味。他们还写下简短的感谢或祝福——“好酒”或“上帝保佑”。另一些人则很小心,看起来好像很担心自己的名字永远地留在这本外国书上,仿佛这可能变成什么政治错误。奥利芙想起了艾德里安,那个在马拉加被杀害的男孩,艾萨克对这个国家未来的担心,她不知道这些人怎么看。无论如何,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就在特雷莎和艾萨克名字的下面。

三杯香槟下肚,奥利芙感到男孩的鬼魂正在各个房间之间游荡。她靠在柳条椅的椅背上,看到男孩拖着血淋淋的身体游走在来客之中。她想象着他们的痛饮和舞姿,他们的叫喊和鼓掌都别有用心,似乎他们正在用这种方式把男孩赶回死神的领土中,为这所房子重现生机。

一个穿缎面长裙的女人举着一个装着私酿酒的水晶杯,裙子是破晓时分的蘑菇色,黄铜袖口上闪烁着蜡烛的光芒。特雷莎忙得满场转,她总是端着一盘饮料,或是肉和奶酪,或是蛋糕。她有意回避着父亲。房间里充斥着说话声,音乐自角落的留声机中传来——萨拉穿着她那紫色双面礼服,往来于人群之中。她把手搭在艾萨克的手臂上,艾萨克被她逗笑了。人们对她的向往如同对夜航中的灯塔。

奥利芙的目光始终停在艾萨克身上,她的注意力似乎已谱成一曲,对着她头上的木梁和杯中晃动的香槟歌唱。她的卷发开始下垂,她紧张地拽着它们,生怕自己的发型不伦不类。现在他正专心地跟一位当地医生聊天,对方的话似乎让他很沮丧。他也没有跟自己的父亲说话。他穿着挺括的深蓝色长裤,剪裁很合身,配一件深色的亚麻外套和蓝色衬衫。她想象着衣服下面他皮肤的颜色。什么时候他才会转身注意到她?她摸了摸脖子上的绿宝石,喝下了第四杯香槟。她一直是个笨小孩,但眼下如果再多喝一杯,那个笨小孩就会同幽灵般消失不见。